林默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货架,脊梁骨被凸起的棱角硌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手中那根自制的武器——一根用断裂的消防斧柄和磨得狰狞的钢管粗陋焊接成的长矛——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是他在这片绝望中仅存的、能握住的“真实”。
整整十西天。
十西天前,那场吞噬了天空、阳光和一切希望的“黑雾”,如同来自地狱的潮汐,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城市。
不是乌云,不是沙尘,是活着的、粘稠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墨汁。
它翻滚着,咆哮着,淹没了高楼,吞噬了街道,将世界拖入了一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万家乐”超市巨大的玻璃幕墙,曾经映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熙攘的人群,如今只剩下黑洞洞的框架。
厚重的木板、扭曲的金属货架、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像一具具狰狞的骸骨,被粗暴地堆叠、焊接、捆绑在一起,构筑成这座在浓墨中飘摇的孤岛堡垒。
缝隙里塞满了能找到的一切——浸透污水的破布、硬化的水泥袋、成卷的胶带——拼命阻挡着外面那无孔不入的、带着精神侵蚀的湿冷。
空气里混杂着绝望的恶臭:汗液的酸馊、排泄物的骚腥、过期食品***的甜腻,还有那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般渗入毛孔的、属于黑雾本身的阴冷与死寂。
几根残存的日光灯管在头顶苟延残喘,发出滋滋啦啦的哀鸣,光线忽明忽灭,将货架的影子拉扯成扭曲晃动的鬼魅,在有限的“安全区”内张牙舞爪。
这片由罐头食品区、粮油区和部分日用品区勉强围成的空间,就是六十多个幸存者赖以生存的方寸之地。
“林默,给。”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沙哑疲惫的女声传来。
陈芸,社区诊所那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护士,如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递过来一个几乎透明的矿泉水瓶,里面晃荡着可怜的最后一口水。
“张教授…他有点低烧,嘴唇都裂了。”
林默的目光越过陈芸的肩膀,落在角落。
张伯年教授裹着一件脏污的羽绒服,靠在一堆鼓囊囊的米袋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这位退休的生物学教授是堡垒里唯一的精神灯塔,他的冷静分析和知识储备,是黑暗中一丝微弱的理性之光。
林默默默接过水瓶,点点头,没说话。
水,比金子还珍贵。
“艹!
又是压缩饼干!
老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在不远处炸开。
是李锐,林默的邻居兼死党,曾经的健身教练。
他魁梧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头烦躁的困兽,手里捏着一包印着“救灾”字样的压缩饼干,包装袋被他揉得哗啦作响。
他旁边散落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
“有的吃就不错了,锐哥。”
一个瘦小的男人怯生生地接口,“王麻子他们组昨天出去,就…就再也没回来…外面…” 他的话没说完,但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周围几个人的脖颈,气氛更加压抑。
资源耗尽了。
最初的混乱过后,超市丰富的储备给了他们短暂的喘息,但也吸引了附近零星的幸存者。
人数从最初的二十几人膨胀到六十多。
食物、药品、电池…所有维系生命的东西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五天前,最后一包方便面被分食。
三天前,最后一瓶消炎药用在了一个被飞溅玻璃割伤手臂的女人身上。
现在,只剩下这些味同嚼蜡、却维持着最后一点热量的压缩饼干和越来越少的瓶装水。
猜忌和怨气如同霉菌,在绝望的温床上悄然滋生。
以“刀疤刘”为首的几个地痞混混,仗着身强力壮和一股狠劲,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开始对分配指手画脚,眼神总是不怀好意地在陈芸和几个年轻女人身上打转。
另一边,几个带着孩子的家庭,母亲的眼神像护崽的母狼,紧紧攥着分到的那一点点食物。
林默将水瓶小心地放在张教授身边,老教授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感激,随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
林默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扫过这片死气沉沉的“领地”。
他的妹妹林薇,在城郊上大学,黑雾降临时彻底失联。
每次想到她可能独自面对外面那恐怖的一切,一股冰冷的窒息感就扼住他的喉咙,比外面的黑雾更甚。
寻找妹妹,是支撑他在这地狱里保持清醒的唯一执念。
“默子,你看这破地方还能撑几天?”
李锐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焦躁,“刀疤刘那帮杂碎,眼神越来越不对了。
还有吃的…见底了!”
他用力捶了一下身边的货架,发出沉闷的回响,引得远处几个人惊惶地望过来。
“等‘雾潮’过去。”
林默的声音沙哑但沉稳,这是他根据张教授零星的观察和李锐他们几次冒险外出带回的模糊信息推测的。
黑雾的浓度和活性似乎有某种周期性,极度狂暴的“雾潮”期之后,会有短暂的、相对“平静”的间隙,虽然怪物并未消失,但活动似乎会减弱。
“快了。
到时候,必须出去。”
他的目光投向被层层封死的大门方向,那里是地狱的入口,也可能是…妹妹所在的方向?
就在这时——呜——嗡——!
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尖锐到仿佛能首接刺穿耳膜、钻入脑髓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从超市被封死的大门缝隙中渗透进来!
那声音非金非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高频的震颤,像无数根生锈的钢针在头骨里疯狂刮擦!
瞬间,超市里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极度不适和惊惧的表情。
陈芸手中的一个空罐头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声音?!”
“我的头…好痛!”
“是外面!
外面有东西!”
恐慌像投入死水的巨石,骤然炸开!
张教授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不对…这个频率…是集群!
是那些会发声的…”他的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整个超市都在摇晃!
封堵大门的厚重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其中一块连接处猛地崩裂!
一道粘稠如墨、翻滚蠕动的黑雾,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瞬间从裂缝中狂涌而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巨响!
更多的木板碎裂、扭曲!
购物车被无形的巨力撞得东倒西歪!
封堵的破布和胶带如同纸片般被撕裂!
“屏障破了!!”
凄厉的尖叫划破压抑的空气。
借着超市内摇曳的惨白灯光和外面涌进来的、更加浓郁的黑暗,所有人都看到了——无数只!
无数只拳头大小、形似腐烂蝙蝠与巨型毒蜂杂交体的生物,正疯狂地从那些破口处涌入!
它们薄如蝉翼、却泛着不祥油光的翅膀高速震动,发出刚才那种令人发疯的集体嗡鸣!
它们没有眼睛,整个头部就是一个不断开合、布满螺旋状细密利齿的恐怖口器!
“是它们!
哀嚎者!
快堵住!
堵住口子!”
张教授声嘶力竭地大喊,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晚了。
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成百上千的哀嚎者集群,带着毁灭性的高频噪音,瞬间灌满了超市的前厅!
那尖锐的、叠加的、穿透一切屏障的悲鸣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大脑上!
“啊——!!!”
离得最近的几个人首当其冲,抱着头惨叫着栽倒在地,痛苦地翻滚,口鼻甚至渗出血丝!
意志稍弱的,眼神瞬间涣散,陷入癫狂!
混乱!
彻底的混乱!
压缩饼干撒了一地,人群像炸窝的蚂蚁,尖叫着、推搡着、无头苍蝇般地向超市深处货架迷宫逃窜。
踩踏发生了!
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骂,交织着那地狱般的嗡鸣,构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别乱跑!
聚拢!
找掩护!”
林默的吼声在噪音中显得如此微弱。
他死死攥紧长矛,将咳嗽不止的张教授护在身后,矛尖颤抖地对准了空中那团翻滚的、致命的“黑云”。
李锐双眼赤红,怒吼一声,抄起旁边一根沉重的金属货架支撑杆,像挥舞棒球棍一样狠狠砸向一片俯冲下来的哀嚎者集群!
噗嗤!
几只被砸得粉碎,溅出粘稠的黑绿色体液,但更多的瞬间将他包围!
尖锐的口器撕咬向他***的手臂!
“锐子!”
林默目眦欲裂。
就在这时,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林默的心脏。
借着哀嚎者集群制造的混乱和忽明忽暗的光线,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那些被撞开的、翻涌着黑雾的超市入口阴影里,几道更加高大、更加诡异的轮廓,正以非人的、关节反曲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它们瘦长如竹节虫的肢体紧贴着地面和货架阴影移动,吸光的黑色皮肤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头部那不断开合的、螺旋利齿的孔洞,在昏暗中闪烁着森然的微光。
潜行者!
它们来了!
趁着哀嚎者的噪音掩护,真正的猎杀者,入场了!
超市堡垒的最后一夜,降临了。
鲜血与死亡的气息,混合着那令人疯狂的高频悲鸣,彻底淹没了这最后的避难所。
林默知道,他必须带着身边还活着的人,杀出去!
而门外,是比超市地狱更加深邃、更加无边无际的…噬界之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