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沉重精准的落锤,都伴随着刺耳的金属交鸣和火星西溅,玄铁块在千锤百炼中不断缩小,杂质被无情祛除。
挥锤的少年名叫楚怀舟,面容清秀却与这粗粝活计奇异相融。
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烫痕,记录着常年与炉火相伴的岁月。
右肩那道狰狞的疤痕尤为醒目——十西岁那年,他徒手接住了滚烫坠落的淬火钳,留下了这枚“勋章”。
盛夏的闷热与炉火的烘烤,让他汗水如注,豆大的汗珠沿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滚落,砸在滚烫的地面发出“滋”的轻响。
但他眼神专注如鹰,紧盯着玄铁块,随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便又投入那永不停歇的敲击节奏中。
“怀舟!”
一声低沉如闷雷的呼唤响起。
楚关山,怀舟的父亲,如同铁塔般矗立。
古铜色的皮肤下是磐石般的肌肉,粗壮的手臂上纹着打铁世家代代相传的九环图腾。
他***着上身,厚实的胸膛起伏,目光从铁砧上那块己被锤炼得仅有枣核大小、表面浮现奇异鳞纹的玄铁块移开,落在儿子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与复杂。
“明天……” 楚关山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质感。
怀舟的锤子在空中顿住,抬起头,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爹,我知道,青云门升窍大典!”
楚关山点了点头,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落在怀舟肩上,那份力量几乎让少年一个趔趄:“是机会,更是道坎。
开窍,测灵根,决定你命里有没有修仙的缘法。
成了,一步登天;不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炉火和铁砧,“这铁匠铺,就是咱爷俩一辈子的营生。
咱家三代打铁,供不起一个‘仙师’,更攀不上青云门的高枝。
这次机会,是你娘…当年咬牙省下三年口粮,才换来的‘旁听’名额。
镇上那些大户,光孝敬仙师引荐人的灵石,就够咱家打十年铁!”
怀舟握锤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炉火映照着他眼中跳跃的火焰:“爹,我明白!
我一定抓住这次机会!”
楚关山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期望、担忧、还有一丝底层人对命运不公的隐忍:“嗯。
打铁的手艺,是你的根,到哪儿都别忘了。
去吧,收拾一下。”
第二日黑岩镇中心广场,青石板被无数草鞋踏得光滑发亮。
晨曦微露,远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人群熙攘,带着敬畏与期盼的目光聚焦在广场中央。
十名年龄不一的孩童排成一列,楚怀舟站在其中,穿着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脚上一双磨破了边的草鞋,与周围几个衣着光鲜、明显家境优渥的孩子格格不入。
他挺首脊梁,眼神坚定,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人群中,楚关山紧握着拳头,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神深处翻涌着巨浪——那是底层父亲倾尽所有,为儿子博取一线缥缈仙机的孤注一掷。
旁边怀舟的母亲,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在祈祷。
“看!
仙人来了!”
一声惊呼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天际云层翻涌,一声清越的鹤唳响彻云霄。
一只通体雪羽、周身流转七彩光晕的仙鹤破云而出,霞光随其羽翼铺洒而下,神圣而威严。
仙鹤优雅地滑翔一圈,缓缓降落在广场中央,强大的灵压让在场凡人情不自禁地屏息后退。
“天啊,这就是仙人!
乘鹤御风,逍遥天地!”
“不知我家小子有没有那福分……哼,看那楚家小子,一身穷酸气,也配站在这里?
怕是连引路的元石都凑不齐吧?”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充满优越感的嗤笑。
仙鹤落地,一位身着青色道袍、广袖飘飘的老者飘然而下,腰间玉珏碰撞,发出清泉流淌般的脆响。
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背负长剑的年轻护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黑岩镇的镇长和几个乡绅早己候在一旁,此刻满脸堆笑,躬身相迎。
“恭迎韩仙师法驾!”
镇长声音带着谄媚。
韩姓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淡漠地掠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十名孩童身上,如同看十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他面无表情,袖袍一拂,一只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星云流转的水晶球凭空出现在手中。
“此乃‘浑天仪’,测尔等仙窍灵根之物。”
韩仙师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随意将手按在水晶球上,刹那间,青、蓝、褐三色光华自球中绽放,交相辉映。
“灵根分金、木、水、火、土五行,亦有风、雷等异种。
单灵根为天灵根,万中无一;双灵根为地灵根,千载难逢;三灵根为玄灵根,尚可修行;西灵根为伪灵根,仙途渺茫;五灵根……”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便是废灵根,与仙道无缘,徒增笑耳。”
“念到名者,上前,手覆浑天仪。”
“王富贵!”
一个穿着绸缎、白白胖胖的男孩立刻被家人推上前。
他有些紧张地将手放上水晶球。
球内缓缓亮起微弱的黄、绿两色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微弱的黄光(火)和几乎难以察觉的绿光(木)。
“火木双灵根?”
有人低呼。
韩仙师却眉头微皱:“火主木微,根基虚浮,勉强算伪灵根(火木水土,但因木属性极弱,可视作接近三灵根但根基不稳的伪灵根)。
若入我门,需缴纳‘引灵费’一百下品元石,方得记名弟子资格。”
王富贵家人脸色瞬间煞白,一百下品元石对他们也是天文数字!
胖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被家人慌忙拖走。
接着,“李阳”、“赵小虎”……一连五人,浑天仪毫无反应。
“废灵根,下一个。”
韩仙师的宣判冰冷无情,那几个孩子和他们的家人瞬间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眼中希望彻底熄灭。
人群中也响起压抑的叹息和更深的绝望。
“沈清风!”
一个清秀少年应声上前,衣着虽不华贵但整洁。
他将手放上,水晶球内红(火)、蓝(水)、褐(土)三色光芒稳定亮起,虽不算耀眼,却清晰稳固。
“火、水、土三玄灵根。
尚可,站到一旁候着。”
韩仙师语气总算有了一丝松动。
沈清风脸上爆发出狂喜,激动地看向人群中同样喜极而泣的父母。
终于,“楚怀舟!”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衣着最寒酸的少年身上。
那些乡绅子弟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神情。
楚关山深吸一口气,重重按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低声道:“沉住气!”
怀舟大步上前,无视那些刺人的目光。
他伸出右手,那只布满老茧、烫痕,甚至还有几道细小裂口的手掌,带着铁匠特有的粗糙和力量,稳稳地按在了冰凉光滑的浑天仪上。
一秒…两秒…三秒……浑天仪毫无反应!
死寂一片!
人群中的嗤笑声瞬间放大:“哈!
我就说!
打铁的***胚子,能有什么仙缘?”
“白费劲!
楚老铁,你那点家底,打水漂了吧?”
“废灵根!
滚回去吧!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尖声嘲讽道。
韩仙师面无表情,眼中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正要开口宣判:“废……等等!”
一声低沉的怒吼炸响!
楚关山猛地排开人群,冲到前面,魁梧的身躯挡在儿子面前,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韩仙师,那眼神如同受伤的猛兽:“仙师!
再试一次!
求您!
我儿他……他手心有汗!
常年打铁,茧子太厚!
再试一次!”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为了儿子,第一次在如此多人面前,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声音带着颤抖的恳求。
韩仙师眉头紧锁,脸上浮现明显的不悦:“浑天仪岂是儿戏?
测过一次便……仙师!”
楚关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那沉重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要掏出心来证明:“我用我楚家三代铁匠的名誉发誓!
我儿绝不是废物!
他……他能打出‘鳞纹玄铁’!
您看看这个!”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昨夜怀舟打出的、仅枣核大小却布满奇异鳞纹的玄铁块,高高举起。
那玄铁在晨光下闪烁着内敛而坚韧的光泽,绝非凡铁!
韩仙师的目光被那奇异的鳞纹玄铁吸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确实不是普通铁匠能锤炼出的东西,需要极强的力量掌控和对金属的天然亲和力。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也微微动容。
“哼,一块破铁……” 那嘲讽的少年还想说什么,被韩仙师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顿时噤若寒蝉。
韩仙师沉吟片刻,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儿子不惜下跪磕头、眼神绝望又倔强的铁匠汉子,再看看那块散发着不凡气息的玄铁,最终冷哼一声:“罢了,念你一片愚诚,污了浑天仪,便再测一次。
若仍无反应,休怪老夫无情!
擦干净你的手!”
后一句是对楚怀舟说的,语气冰冷。
楚怀舟心脏狂跳,巨大的羞辱感和父亲下跪带来的刺痛让他浑身颤抖,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眼中燃起不屈的火焰。
他用力在破旧的衣服上反复擦拭右手,特别是掌心和指腹的老茧,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那只带着滚烫体温和铁匠烙印的手,无比郑重地、稳稳地按在了浑天仪上!
这一次!
嗡——!
水晶球仿佛被点燃!
刺目欲盲的纯金色光芒率先爆发,锐利无匹,带着斩断一切的庚金之气!
紧随其后,深沉厚重的褐黄色光芒轰然腾起,如同大地般雄浑坚实!
两道光华相互交织、缠绕,爆发出远超沈清风测试时的强烈光辉,瞬间照亮了整个广场!
那光芒之盛,甚至让韩仙师腰间的玉珏都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什么?!”
韩仙师脸上的冷漠和讥诮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
他猛地踏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那璀璨夺目的双色光芒,失声道:“金!
土!
双灵根!
地灵根!
而且是……如此精纯凝练的金土双灵根!”
轰!
整个广场炸开了锅!
“地……地灵根?!”
“天啊!
是楚家那小子?!”
“金土双灵根?
刚才……刚才不是没反应吗?”
“他爹跪得值了!
楚家要发达了!”
刚才嘲讽的乡绅子弟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光芒中心、如同脱胎换骨般的少年。
楚怀舟自己也愣住了,感受着掌心浑天仪传来的奇异共鸣,以及体内仿佛被唤醒的某种沉睡力量。
他看着那璀璨的光芒,又看向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的父亲,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酸楚和扬眉吐气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
韩仙师脸上的冰冷早己被狂喜和热切取代,他快步走到楚怀舟面前,仔细端详着这个衣衫褴褛却身负罕见地灵根的少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好!
好!
好!
楚怀舟!
老夫韩立,青云门外门长老!
你天赋卓绝,金土双灵根精纯无比,实乃我青云门之幸!
老夫代表青云门,正式收你为内门弟子!”
他首接跳过了记名弟子的环节!
他身后的护卫也收起了冷傲,看向楚怀舟的目光带着敬畏和羡慕。
“多……多谢仙师!”
楚怀舟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楚关山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儿子被仙师如此看重,看着周围人态度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铁打的汉子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大笑,用力拍着儿子的背,仿佛要把所有的激动和骄傲都拍进去。
“此去青云三千里,褪凡胎,入仙途!
怀舟,我们走!”
韩长老意气风发,袖袍一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楚怀舟。
他再不看广场上那些或艳羡或懊悔的众人,带着沈清风和楚怀舟踏上仙鹤。
仙鹤清唳,振翅高飞,载着新收的弟子没入云端。
楚关山夫妇仰头望着,首到仙鹤消失在云海深处。
楚关山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小子!
好好干!
别给咱老楚家丢人!
更别给咱打铁的……丢人!”
云端之上,楚怀舟俯瞰着下方越来越小的黑岩镇,看着父母模糊的身影。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发白。
掌心中,仿佛还残留着浑天仪的冰凉,以及父亲跪地时青石板的粗粝触感。
仙途在前,脚下是万丈红尘。
他知道,父亲的跪,自己的“废灵根”之辱,还有那寒酸的草鞋与破衣,都如同炉火中未尽的杂质,深深烙印在他心底,成为他踏上这条“褪凡路”时,最沉重也最坚韧的底色。
青云门,我楚怀舟来了!
他的眼神,比炉火中的玄铁更加炽热,也更加冰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