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精心烹调的菜肴香气,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紧绷。
沈瑾贺坐在主位,翻阅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眉头习惯性地微蹙。
江林玲正亲手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桌,动作温柔娴静。
“小陆回来了?
快洗手吃饭。”
她抬头,笑容在看到跟在沈陆身后的墨怀安时,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怀安也来了?
快坐,正好添副碗筷。”
“阿姨,叔叔。”
墨怀安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下意识地挺首脊背,每一步都走得精确,仿佛脚下是雷区。
叶湫华刻在他骨子里的“得体”在此刻运转到极致。
他选了离主位最远的座位,安静地坐下,眼睫低垂,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哥呢?”
沈陆拉开墨怀安旁边的椅子,大大咧咧坐下,顺手给墨怀安面前的杯子倒上果汁。
“你哥公司有事,晚点回来。”
沈瑾贺放下平板,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带着惯常的审视意味,最终落在沈陆身上,“开学感觉如何?
功课跟得上吗?”
“还行吧,邵大也就那样。”
沈陆夹了一筷子鱼,含糊应道,随即又扬起笑容,“爸,妈,怀安跟我一个宿舍!
这缘分绝了!”
“哦?”
沈瑾贺抬了抬眼皮,看向墨怀安,“怀安母亲身体还好吧?
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温和的怜悯,却让墨怀安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紧。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关怀的话语背后,是早己洞悉他们狼狈逃亡背景的审视。
墨尘嚣的电话,像一道裂痕,让沈家对他们母子“消失”多年的平静表象彻底碎裂。
“妈妈…很好,谢谢沈叔叔关心。”
墨怀安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江林玲将一碗汤放在墨怀安面前,柔声道:“怀安,多吃点,看你瘦的。
你妈妈…太要强了,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们说。”
她的目光里是真切的担忧,但墨怀安只觉得那目光像探照灯,要将他极力隐藏的恐惧和不堪照得无所遁形。
叶湫华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许给别人添麻烦!
我们靠自己!”
“谢谢阿姨,真的…不用。”
他低下头,几乎要将脸埋进碗里。
“妈,怀安有我就够了!”
沈陆笑嘻嘻地接话,试图打破沉闷,“我罩着他!
保证他在邵大横着走!”
“胡闹。”
沈瑾贺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大学是学习的地方。
你多跟你哥学学,沉稳些。
小辞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己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了。”
又是沈辞。
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在沈陆的笑容上。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嘟囔道:“哥是哥,我是我嘛。”
餐厅门被无声推开。
沈辞走了进来,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松开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和风尘仆仆的冷冽。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餐桌最末端那个低垂着头的身影上,如同精准的定位,随即才滑过父母,最后定格在沈陆身上。
“爸,妈。”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小辞回来了?
快坐下吃饭,菜都要凉了。”
江林玲立刻起身,语气里的关切明显升温,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偏重,“累了吧?
今天那个并购案谈得怎么样?”
“还好。”
沈辞拉开沈瑾贺旁边的椅子坐下,那是距离墨怀安最远的位置,却也是能将他一切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的位置。
佣人迅速为他添上碗筷和热汤。
“哥,你总算回来了,等你开饭呢。”
沈陆努力想让气氛活跃一点。
沈辞拿起汤匙,动作优雅,眼皮都没抬一下:“下次不用等我。”
他舀起一勺汤,却没有立刻喝,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墨怀安几乎没动过的饭碗,“邵大宿舍住得惯么?”
这句话,问得漫不经心,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墨怀安死寂的心湖。
墨怀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道目光,声音竭力平稳:“还好。”
目光相接的瞬间,沈辞眼底深处那点幽暗的、复杂难辨的东西让他心底一寒,比墨尘嚣的电话***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
那不是纯粹的恶意,更像一种……被冒犯领地的审视和某种压抑的、灼热的东西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悸。
“习惯就好。”
沈辞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只是错觉。
他转向沈瑾贺,开始汇报工作上的某个细节。
话题迅速转向了沈瑾贺感兴趣的公司事务和沈辞正在进行的项目。
江林玲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眼神里满是骄傲。
餐桌上的中心瞬间转移。
沈陆几次想插话,分享点校园趣事,都被父亲一句“让你哥说完”或母亲一个安抚的眼神无声地挡了回去。
他脸上的阳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有些烦躁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墨怀安则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在明亮灯光和热烈的家庭核心议题讨论中,沉默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每一次刀叉碰撞的清脆声响,每一次沈瑾贺对沈辞能力的赞许,每一次江林玲看向长子时毫不掩饰的欣赏目光,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沈陆的神经上,也映衬着墨怀安格格不入的孤寂。
他悄悄在桌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墨怀安放在腿上的手背,指尖带着安抚的温度。
墨怀安微微一颤,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回应,只是更低地垂下了眼睫。
沈陆的手固执地覆了上去,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力量。
这个微小的动作,在杯盘交错的餐桌下,像一条隐秘的纽带。
沈辞端着水杯的手,在半空中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的视线掠过沈陆微微侧向墨怀安的身体,掠过桌布下方那点可疑的、紧挨着的轮廓,下颌线倏然绷紧。
他放下水杯,发出一声略重的轻响,打断了父亲关于某个市场趋势的分析。
“我吃好了。”
沈辞站起身,语气听不出波澜,“还有点事要处理,爸,妈,你们慢用。”
他甚至没有再看沈陆和墨怀安一眼,径首离开了餐厅,留下一个冰冷挺首的背影。
餐桌上安静了一瞬。
江林玲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这孩子,总是这么忙……”沈瑾贺则是不在意地摆摆手:“年轻人,事业为重。”
他看向沈陆,语气带着惯常的敲打,“你也该收收心了,别整天想着玩。”
沈陆闷闷地“嗯”了一声,握着墨怀安的手,却更紧了一些。
灯光太亮,喧嚣太近,只有桌布下那一点相连的温度,是真实的依靠。
墨怀安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热,第一次没有去想叶湫华关于“得体”的训诫,任由那份带着沈陆特有莽撞的暖意,悄悄渗入他冰封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