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 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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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部们各自领了任务,拖拖拉拉地起身告辞。

屋外寒气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又迅速被火塘屋的门板挡住。

黄炳忠搓了搓冻僵的手,准备去灶上找点剩饭吃,一扭头,却发现黄德贵还磨磨蹭蹭地坐在角落的条凳上没动弹。

“德贵,还有事?”

黄炳忠皱了皱眉,烟锅子磕着火塘石。

火苗跳动着,映在黄德贵那张常年拨算盘、显得精明干瘦的脸上。

黄德贵赶忙堆起笑,站起身往前凑了半步,搓着手:“炳忠哥…是还有个事儿,有点想法跟您叨咕叨咕。”

他声音压得有点低,眼神在跳跃的火光里闪烁。

黄炳忠“唔”了一声,重新坐下,掏出烟袋准备续烟。

他看着黄德贵。

黄德贵心一横。

这大锅饭眼看是端不住了。

他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手无二两力,地里的重活全靠老婆子硬撑着。

家里西张吃饭的嘴,大的闺女出了嫁还好点,底下二闺女才十西,勉强算半个劳力,还有俩小崽子。

以前吃大锅饭,他这个会计的工分不少,加上支书睁只眼闭只眼,二闺女也能算半个工分,也就能糊弄过去。

往后单干了,会计这碗“轻省饭”算是彻底没了,日子怕是要过成烂泥塘。

眼前这位支书,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今晚要是帮他办成这事,以后自己从仓库里拿点不起眼的东西,炳忠哥总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计较吧?

“炳忠哥,”黄德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话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开口,“开会都说好了,好孬地搭配着抓阄。

可您想没想过…万一…万一建军的运气…就那么寸呢?”

他眼神试探着瞟向黄炳忠的脸色,见支书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烟锅里的红点明明暗暗,但脸上没太***澜。

这态度让黄德贵胆子大了起来。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耳语,往前又凑了一点点:“您看,抓阄那纸团子,最后都扔到瓦罐里让人去摸,罐子深,口子小…那纸团子…到时候月亮田那个,我在边上悄悄抹点浆糊,就沾在罐子内壁靠上的地方…等建军抓的时候,让他伸手指头在罐子内壁多摸两下……”黄德贵一边说,一边还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气里比划着摸罐子壁的动作,眼神里闪着算计的精光,嘴角似乎要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又赶紧压了下去。

黄炳忠听着,低头吧嗒着烟。

火光里,他眉头似乎微微蹙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烟雾缭绕,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有点模糊。

抓阄?

公平?

他脑海里闪过下午晒谷坪上那些急赤白脸的面孔,闪过自家那不长进的儿子建军,最后定格在河西那片冷硬的石头坡地和那片肥沃的“月亮田”上。

让建军去抓阄?

他攥着烟袋杆的手指紧了紧。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火塘柴禾噼啪作响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沉默像石头一样压在黄德贵的心口。

过了一会儿,烟锅里最后一点红光湮灭了。

黄炳忠终于抬起手,把烟锅在火塘石上重重地磕了两下,发出“梆梆”的轻响,然后慢条斯理地重新装上烟丝。

他没看黄德贵,只是低着头,划了根火柴点烟。

火苗凑近烟锅口时,黄德贵似乎听到一句极低的、含混的回应,像是从浓烟里飘出来的,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嗯。”

黄德贵心头一块大石头猛地落了地,一股热气首冲脑门!

他知道,这事成了!

支书默许了!

“哎!

炳忠哥您放心!

包在我身上!”

黄德贵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感激和谄媚,点头哈腰,“您歇着,我这就去把分田分东西的章程和告示连夜写出来,明儿一早就贴廊桥上!”

他生怕支书反悔,说完就像只被火燎了尾巴的兔子,脚步轻快得带风,赶紧拉开木门溜了出去。

刺骨的寒风钻进来,吹得火塘里的火星子一阵乱舞。

第二天早饭刚过,村里就有了动静。

黄宏富带着来顺、狗娃两个后生,扛着丈量的长杆子出了村口。

黄秀英揣着小本子,挨家挨户去核对名字。

黄德贵这老小子果然手脚麻利,己经把那盖着大队红印章的分田分物章程,用浆糊牢牢地贴在了廊桥最显眼的柱子上。

黄炳忠踱到自家屋前半山坡上,望下去。

大清早,廊桥头就聚起了一小片人。

十几个汉子婆娘围着新贴的告示,闹哄哄的。

只见人群里那个最高最壮的赵老大,对着周围几个人指指点点,胳膊用力地挥舞着比划什么。

周围人也不甘示弱,互相指着、推搡着,像一群争食的麻雀突然炸了窝。

争了好一阵,似乎也没个结果,人群才慢慢散去。

廊桥里面,也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对着桥柱子上贴着的告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黄炳忠面无表情地看着桥头那片闹腾。

告示贴出来了,章程也写得明明白白。

抓阄……按人头、好搭坏、当场摸……一切似乎都放在了太阳底下。

他看着桥头那片无声的争吵,脑子里却清晰响起昨晚黄德贵出的主意,他的心像被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咯着,有点硌得慌。

要不要那“月亮田”?

真照黄德贵说的办?

万一传出去那可就把老脸丢到花溪河里去了。

黄炳忠盯着桥头那棵老枫杨光秃秃的枝干,心里有些拿不准。

就在这时候,他眼神一瞥,看见那个不争气的二百五儿子黄建军,肩头还是挎着那把破旧的土铳,正懒洋洋地从河西的山坡上溜达下来。

那小子脚步松垮,头还一点一点的,八成在山里转悠了小半宿没睡醒!

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像个要撑家立户的人?

就知道钻山!

指着他从地里刨出食来?

做梦!

黄炳忠心口那点犹豫,被儿子这副烂泥模样“噗”一下戳穿了,迅速瘪了下去。

指望这东西争气,不如指望手里能多攥几把“月亮田”的谷子!

黄德贵那法子……是脏手,可总得给自家留条后路!

他抿紧嘴唇,不再看桥头的人群,也不再看那个糟心的儿子。

黄炳忠猛地转过身,闷着头,带着一种沉重的决断,几步就跨进了自家堂屋的门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