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空旷的训练场,抽打着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和锈蚀的钢铁支架。
空气冷得吸一口,肺管子都发疼。
帕图斯把自己塞在一张宽大的户外躺椅里,厚实的深灰色羊毛毯一首裹到下巴,只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此刻却写满了懒洋洋的疏离。
他捧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氤氲的白雾模糊了他微眯的视线,看着场中翻腾的人影。
场地中央,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琴酒那一身标志性的黑色大衣并未脱下,只是敞着怀,动作却凌厉得没有一丝多余。
维诺在他左翼,金丝眼镜的镜片在灰暗天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微光,容貌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此刻却抿着唇,手中改装过的格洛克,每一颗子弹都卡在琴酒闪避或进攻的间隙,封锁着假想敌可能的退路。
白兰地在右,那张昳丽得极具攻击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燃烧着近乎愉悦的残忍,指间一柄狭长的军用匕首翻飞如毒蛇的信子,每一次突进,刃尖都带起一溜细微的血珠——来自那些充当活靶的倒霉“训练器材”。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血腥的优雅,却又在每一次刀锋入肉的瞬间泄露出骨子里的暴戾。
洁癖?
此刻大概被杀戮的***暂时覆盖了。
子弹的尖啸,刀刃破开皮肉的闷响,靴子重重踏碎冻土的碎裂声……三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却像一部精密的杀戮机器在运转。
琴酒一个急停侧滑,维诺的子弹几乎擦着他的大衣下摆钉入他身后扑来的“靶子”眉心;白兰地则如鬼魅般贴地掠过,匕首精准地挑断了另一个从侧面偷袭者持枪的手筋。
死亡在寒风中织成一张无形又细密的网。
“啧,”帕图斯啜了一口甜腻的热可可,声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透过风雪传来,音量不大,却奇异地让场中凌厉的节奏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凝滞,“琴酒,你这刀有些偏,心软了?”
他嘴角噙着一丝说不上是调侃还是认真的弧度。
琴酒没回头,格斗刀在指间挽了个利落的花,顺势割开了最后一个挣扎目标的喉管。
温热的血喷溅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他甩了甩刀锋,这才转过身,银色的长发有几缕被汗水黏在冷峻的额角,气息却平稳如初,绿眸扫过帕图斯,像掠过一块石头:“废话。”
维诺轻轻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琴酒身上,方才训练时那种对内同伴的温和感在风雪中迅速沉淀为一种疏离的审视。
白兰地则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匕首上每一丝残留的血迹,动作优雅得如同在侍弄一件艺术品,只是看向帕图斯时,那昳丽的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你又找茬”的嫌弃。
帕图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裹紧毯子,又抿了口可可,视线却越过杯沿,落在琴酒大衣内侧口袋隐约露出的一个加密通讯器边缘。
他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被呼啸的风扯得有些散:“听说…那位先生有新的安排了?”
他顿了顿,毯子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要把你…塞到日本那个鸽子笼?”
“啪嗒。”
维诺正低头检查手枪弹匣的动作猛地顿住。
白兰地擦拭匕首的手也停在了半空,那方雪白的手帕被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空气骤然凝固,连风雪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远处松林被风压弯的呜咽。
帕图斯手里的马克杯歪了一下,滚烫的深褐色液体泼溅出来,迅速在他昂贵的浅色羊绒衫前襟洇开一大片狼狈的污渍,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上。
他却浑然未觉,猛地从躺椅上坐首了身体,毯子滑落到腰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松弛倦怠的灰蓝色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琴酒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调回日本?!
现在?!”
琴酒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他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细长的香烟,防风打火机“嚓”地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舔舐着烟丝,在越来越浓的冬日暮色中燃起一点固执的红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混着呵出的白气,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也模糊了那绿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暗流。
“嗯。”
烟嗓低沉,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命令。”
维诺缓缓抬起头。
冰冷的镜片后,那双总是沉静如湖水的眼睛,此刻清晰地翻涌起不解的波澜,“理由?”
“理由?”
白兰地嗤笑出声,打破沉默。
他随手将沾了血污的手帕扔在脚下肮脏的雪泥里,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他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东京那些只会躲在暗处聒噪、捡食残渣的乌鸦?
还是那些连枪都端不稳的废物条子?
也配让你动手?”
他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一种被冒犯似的戾气,“那位先生是觉得东京的樱花太寂寞,需要你去增添点血色?”
琴酒沉默着,只是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烟头的红光在渐沉的暮色里急促地明灭了一下,像垂死挣扎的心脏。
他吐出的烟雾被寒风粗暴地撕扯、拉长,最终消散无踪。
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服从那位先生的意志。
冰冷的目光扫过白兰地指间翻飞的刀光,带着无声的警告。
白兰地接收到了那道目光,抱臂靠在冰冷的混凝土柱子上,侧脸线条紧绷,脸部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不再说话,只是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这寒风更刺骨。
帕图斯脸上的震惊和费解像潮水一样退去。
他盯着琴酒看了几秒,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冰冷的表象,看到更深的地方。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
他弯下腰,慢吞吞地捡起滑落的厚毛毯,动作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他重新把自己蜷缩进那张宽大的躺椅深处,厚厚的羊毛毯严严实实地裹上来,只露出小半张脸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织物里,声音闷闷的,被毛毯的高领和呼啸的风雪过滤得模糊不清,却清晰地砸在另外三人耳中:“知道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毯子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里那种惯常的、略带调侃的松弛感又回来了,只是底下藏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笃定,“……记得别死在日本。”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更加猛烈,卷起地上的雪沫。
“我们……”帕图斯的声音透过毛毯和风雪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喑哑,却又异常清晰,“……很快就会去‘探望’你的。”
琴酒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猩红的火点灼烧着滤嘴。
他没有回应帕图斯的话,只是将那点残存的火星在身旁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用力摁熄。
细微的“滋啦”声淹没在风雪的咆哮里,墙壁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微小的圆形印记,像一枚突兀的句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三个伫立在风雪下身影——帕图斯蜷缩在毯子里,只露一双眼;维诺镜片上的白雾似乎更厚了,隔绝了所有情绪;白兰地抱臂倚着柱子,像一尊冰冷的玉石雕像。
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言语。
琴酒猛地转身,黑色大衣的下摆带起一阵夹杂着雪粒的旋风,大步流星地走向训练场边缘一辆早黑色轿车。
沉重的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意和所有目光。
轮胎碾过冻硬的积雪和污泥,迅速驶离,只留下两道迅速被风雪重新覆盖的车辙。
风雪更急了。
帕图斯依旧裹在毯子里,望着那两道猩红的光点彻底消失在灰白混沌的远方。
雪花疯狂地旋转、坠落。
他抬起手,抹掉下巴上早己冰凉的可可污渍,指尖在冰冷的空气里留下一点深褐色的痕迹。
“人都走了,还装什么?”
叹息般的呢喃在冷空气中盘旋,不远处的两人同时看过去,见帕图斯依旧躲在毯子后,白兰地嗤了一声。
“我愿意。”
维诺走两步捡起地上落下的弹壳,望着紧闭的大门,“那位先生这是要让我们帮他清理日本的“毒瘤”,又不想放弃这的井然有序。”
他顿了顿,声线渐冷,“麻烦多了,至少十一个小时的距离……”帕图斯打断他,“无所谓,作为最听话的利刃,为先生分忧是我们的责任。”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见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