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撞柱明志:里正剑悬
沈青禾那声凄厉绝望的尖叫,如同淬毒冰锥,狠狠刺穿凝固死寂!
她扑在沈蓉身上,抖着手探她鼻息,摸她颈侧脉搏。
冰冷!
死寂!
没了气息!
那滚烫体温瞬间被抽空,只剩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凉!
恐惧与绝望如冰潮将沈青禾淹没!
心脏停跳,血液冻结,灵魂被死亡阴影撕碎!
不!
不可能!
刚刚还咳嗽挣扎的妹妹!
她才五岁!
那么小!
那么轻!
怎会说没就没了?!
“蓉儿!
醒醒!
看看阿姐!
蓉儿!”
沈青禾疯狂摇晃妹妹冰冷身体,声音嘶哑如泣血,眼泪决堤混着血迹,在惨白脸上冲出纵横痕迹。
悲恸让她失去理智,只剩本能地呼唤与摇晃。
“别动她!”
周衡苍老却沉稳的低喝如惊雷炸响!
老里正箭步冲到床边,动作快得不像他的年纪。
一把抓住沈青禾手腕,枯瘦手指蕴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想害死她吗?!”
他声音带着冷酷镇定。
沈青禾被震得一愣,泪眼模糊看向周衡。
周衡脸色铁青,浑浊老眼锐利如鹰隼,盯着沈蓉青灰小脸和毫无血色嘴唇。
毫不犹豫探入两根粗糙手指,极快伸进沈蓉冰冷小嘴深处!
“咳咳…呕——!”
沈蓉喉咙猛地发出剧烈呛咳与干呕!
一口粘稠带血丝的浓痰混着黑色霉饼残渣从她口中喷出,溅在周衡手上和泥地!
这口秽物喷出,沈蓉微弱气息竟奇迹般恢复一丝!
胸膛开始有了微弱起伏!
“是痰厥!
堵住了!”
周衡声音带着紧绷后的放松,迅速抽出手指,麻利将沈蓉侧过身,用力拍打她瘦小背心。
“哇…咳咳…呕…”沈蓉又呕出几口带血丝的粘液和黑色糊状物,每一次呕吐都伴着痛苦呛咳与微弱呜咽。
青灰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极淡血色,虽仍通红滚烫,但至少……有呼吸了!
沈青禾如被抽空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冷汗浸透衣衫。
悲恸与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击着她,让她浑身颤抖。
她死死盯着妹妹微弱起伏的胸口,无声流泪,带着虚脱的庆幸。
差一点……就晚了……“阿姐!”
沈枫小脸煞白,瘫倒在沈青禾身边,冰凉小手死死抓住她衣角,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黑沉沉的大眼睛惊恐未褪,只剩失魂的空洞与后怕。
周衡看沈蓉暂时稳定,虽仍高烧昏迷,气息微弱,但己脱离最危险的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饱经风霜的脸上是疲惫与沉重。
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姐弟,最后落在那摊散发着霉味的黑色糊状物上,里面混杂着半块糙饼的碎屑。
怒火再次在他胸膛翻腾!
“半块发霉的糙饼……”周衡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寒意,“王翠花!
好!
好得很!”
他猛地转身,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再次盯向正屋方向。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也不再等待天亮!
“沈贵!
王翠花!
给老夫滚出来!”
周衡的怒吼如平地惊雷,瞬间炸响整个沈家大院!
那声音蕴含震怒与滔天杀意,穿透墙壁,在冰冷夜色中回荡!
正屋灯火晃动,传来慌乱的碰撞声和压抑的惊呼。
周衡不再看地上的姐弟,大步流星走向门口,拉开破败木门,冰冷夜风裹挟着他震怒的吼声席卷而去!
“周…周里正……”王氏哭腔惊惶的声音很快从正屋传来,紧接着是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王氏连滚带爬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惊疑不定、衣衫不整的大伯沈贵。
“深更半夜,里正大人您这是……”沈贵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心虚与惊惧掩饰不住。
当他看清周衡脸上暴怒,以及柴房门口地上那摊刺目秽物时,脸色瞬间煞白。
周衡不给他们任何狡辩机会!
他猛地一指地上那摊散发着霉味的呕吐物,又指向屋内床上依旧高烧昏迷、气息奄奄的沈蓉,最后,狠狠点在王氏脸上,声音如九幽寒冰:“逼卖亲侄女在前!
苛待致死亲侄女在后!
沈贵!
王翠花!
你们夫妇二人,是当我青山村没有王法?!
是当我周衡死了不成?!!”
“逼卖亲侄女”!
“苛待致死”!
“王法”!
这几个字如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沈贵和王氏心上!
沈贵腿一软,差点跪下,脸色惨白如纸。
王氏吓得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冤枉啊!
里正大人冤枉啊!
我没有!
是那丫头自己撞的!
那饼……那饼是她自己偷藏的!
不关我的事啊!
蓉丫头是病死的!
是病死的啊!”
“病死的?”
周衡怒极反笑,笑声在寂静夜里格外瘆人。
他猛地弯腰,抓起地上那半块同样散发着浓烈霉味、干硬发黑的糙饼,狠狠摔在沈贵和王氏面前!
砰!
那半块硬如石头的糙饼砸在冰冷泥地上,滚了几滚,停在沈贵脚边,上面刺眼的绿色霉斑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可见。
“这就是你们沈家三房的口粮?!
啊?!”
周衡声音如咆哮怒狮,“给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吃这种东西?!
王翠花!
你手腕上那沉甸甸的金镯子,是拿这些孩子的命换来的吧?!!”
金镯子!
这三个字如烧红烙铁,再次狠狠烫在王氏心上!
她下意识猛地缩回手,用袖子死死盖住手腕,眼神惊恐绝望到了极点。
沈贵脸也彻底失去血色。
他看着地上那半块连猪都不屑一顾的霉饼,再看看屋内床上生死不知的小侄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瘫软在地的王氏,眼中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恐惧和怨毒!
都是这个蠢妇!
“里正!
里正大人明鉴!”
沈贵噗通跪下,声音带哭腔和惶恐,“是贱内糊涂!
是我管教无方!
我们……我们愿意赔偿!
愿意请最好的大夫给蓉丫头看病!
求里正大人开恩!
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地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泥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赔偿?
改过?”
周衡冷冷看着这对丑态百出的夫妇,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和决断。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祠堂方向,声音如冰冷铁块砸落:“明日辰时,沈氏宗祠!
开祠堂!
议此事!
请族老!
断公案!”
“开祠堂”!
“议此事”!
“断公案”!
这三个词如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沈贵和王氏头上!
开祠堂!
这意味着事情彻底闹大了!
要在所有族人面前,剥开他们伪善的面皮,将他们最不堪、最恶毒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等待他们的,将是宗族最严厉的审判和惩罚!
轻则罚没家产,重则……甚至可能被逐出宗族!
王氏彻底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全完了……”沈贵也停止磕头,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冰冷泥地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周衡不再看他们一眼,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沈贵和王氏,最后落在破败小屋门口,那个摇摇晃晃、扶着门框艰难站立的身影上。
是沈青禾。
额角伤口因为方才的剧烈情绪波动,又开始渗出新鲜血迹,顺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蜿蜒而下,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厉。
她单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
那双因失血和巨大悲恸而黯淡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滔天的恨意,有劫后余生的脆弱,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周衡那句如同惊雷般的宣告——“开祠堂!
议此事!
断公案!”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是撕开这对豺狼伪善面皮、彻底摆脱他们吸血控制的唯一机会!
是给枫儿和蓉儿争一条活路的唯一机会!
必须抓住!
不惜一切代价!
“里正……爷爷……”沈青禾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在冰冷夜风中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她扶着门框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带着孤狼般不屈的倔强,迎向周衡审视的目光。
“明日祠堂……”她喘息着,艰难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豁出一切的惨烈和决绝:“——我沈青禾!
愿撞沈家祠堂的盘龙柱!
以血明志!
告慰我爹娘在天之灵!
求祖宗!
求族老!
求里正爷爷!
为我三房姐弟三人!
主持公道!
断个分明!!!”
“撞祠堂盘龙柱!
以血明志!”
这十个字如十道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惊雷,狠狠劈在寂静的沈家大院上空!
盘龙柱!
那是沈氏宗祠最神圣、最不可亵渎的象征!
是支撑整个祠堂、承载着沈氏一族血脉和尊严的擎天之柱!
坚硬如铁,冰冷如霜!
寻常人撞上去,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
只有被逼到绝境、冤屈滔天、誓要惊动祖灵、以死抗争的族人,才会选择这种惨烈到极致的方式!
沈贵和王氏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击中,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
只剩下被厉鬼索命般的恐惧!
撞盘龙柱?!
这丫头疯了!
她真的疯了!
她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到不死不休、惊动鬼神的地步!
是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周衡身体也猛地一震!
他那张阅尽世故的脸,第一次露出震惊!
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青禾,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瘦弱却挺立的少女!
看着她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她苍白脸上孤注一掷的决绝,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复杂情绪如惊涛骇浪涌上心头!
夜风呜咽,卷起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死寂院落。
冰冷月光艰难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光辉,恰好落在祠堂那高大森严的轮廓上。
那矗立在黑暗中的盘龙巨柱,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寒光。
沈青禾最后那句惨烈决绝的誓言,如淬血利刃,深深刺入每一个人心脏,余音仍在冰冷空气中震颤。
时间仿佛凝固。
沈贵和王氏瘫在冰冷泥地上,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地望着祠堂方向,恐惧如毒蛇缠绕心脏,连呼吸都困难。
撞盘龙柱……那丫头真的敢!
她真的敢!
后果……他们不敢想!
周衡依旧站在原地,如一尊沉默山岳。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挺首的背影,旧棉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久久凝视沈青禾,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深沉的审视和一丝近乎悲壮的敬意。
这丫头……好狠的心性!
好烈的骨气!
许久,周衡终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
声音在死寂夜里格外清晰:“好。”
一个字,却似万钧巨石轰然砸落!
宣告这场以命相搏的赌局,己被接下!
“明日辰时,沈氏宗祠。”
周衡声音没有波澜,却蕴含让人心胆俱裂的决断,“老夫……亲自主持!
开堂!
断案!”
他最后深深看沈青禾一眼,眼神复杂难明,随即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清瘦挺首的背影很快融入浓重夜色,只留下冰冷决绝的话语在夜空中回荡。
王氏从恐惧绝望中挣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猛地扑向周衡离去方向,却被泥地绊倒,狼狈摔倒,沾了满身污泥。
她疯狂捶打地面,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如厉鬼:“里正!
里正大人开恩啊!
不能开祠堂!
不能啊!
那丫头是疯子!
她是诬告!
诬告啊!”
沈贵瘫坐在泥地里,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开祠堂……撞盘龙柱……这丫头是要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夜风卷着王氏绝望哭嚎在院子里盘旋,更添凄厉阴森。
破屋门口,沈青禾依旧死死扶着门框,支撑摇摇欲坠身体。
周衡那一声“好”,如一剂强心针,又如一把烧红烙铁,狠狠烙在心上。
成了!
第一步……成了!
然而,巨大心神激荡与失血眩晕如汹涌潮水,瞬间反扑上来!
眼前骤然一黑,金星爆裂!
她感觉力气被抽空,身体如断线木偶,软软倒下!
“阿姐!”
沈枫惊恐尖叫,小小身体爆发出惊人力量,拼命想扶住姐姐。
沈青禾下坠力量太大,沈枫根本拉不住。
就在她即将重重摔在冰冷泥地上时,一只冰冷有力的手,如鬼魅般从身后黑暗中探出,稳稳托住她倒下的肩膀!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兵刃薄茧,触感冰冷却沉稳!
沈青禾残存意识如风中残烛,最后捕捉到黑暗中一双幽冷深邃的眼睛,还有一股混杂血腥与清冽草药的陌生气息……紧接着,无边黑暗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