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射进来,在讲台前的地板上投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缓慢地舞蹈。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本和陈年汗渍混合的沉闷气味。
顾屿缩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像一块努力融入阴影的旧抹布。
他下巴搁在冰凉的桌面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讲台上,王教授正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起伏的腔调,讲述着泥盆纪后期海洋生物大灭绝的惨烈:“……腕足动物门灭绝率高达96%,层孔虫几乎全军覆没,西射珊瑚……”每一个灭绝的数字和拗口的古生物名字,都像一把钝锤子,精准地敲打在顾屿脆弱的神经末梢上,加速着他意识滑向混沌深渊的过程。
昨晚“深渊战场”里队友团灭时的哀嚎,今早被画板砸醒的钝痛,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隐隐发绿的阳光……碎片化的画面和感觉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粥。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门课一点点抽离、风干,变成讲台上那块即将被擦掉的无脊椎动物化石板书。
“顾屿!”
王教授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拔高,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顾屿摇摇欲坠的瞌睡泡泡,也扎醒了教室里昏昏欲睡的大半学生。
顾屿一个激灵,猛地坐首,后脑勺“咚”一声磕在椅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茫然地抬头,对上讲台上王教授镜片后锐利得像手术刀的目光,以及前排同学纷纷转回头来、带着三分同情七分幸灾乐祸的视线洗礼。
“顾屿同学,”王教授推了推滑到鼻梁中段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请你回答一下,关于晚泥盆世弗拉阶-法门阶(F-F)生物灭绝事件,目前学界主流的几种触发机制假说?”
顾屿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粉笔灰。
什么弗拉阶?
法门阶?
触发机制?
他脑子里唯一运转的机制是“如何在三秒内编造一个听起来不那么离谱的答案”。
他努力调动着昨晚残存的一丁点游戏攻略记忆和今早新闻里“地质异常”的模糊印象,干咳一声,试图挤出一个无辜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呃,教授,这个触发机制嘛……大概就是海里……缺氧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了”字几乎淹没在周围压抑不住的嗤笑声中。
王教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顾屿!
你是我……我”字后面的训斥还没出口,教室那扇厚重的、刷着暗红色油漆的橡木门,突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是推,不是拉,是整扇门板仿佛被一辆无形的攻城锤狠狠撞上!
巨大的“哐当”声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回音在墙壁间反复冲撞。
教室里瞬间死寂,连王教授嘴边未尽的斥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开门硬生生堵了回去。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惊愕和茫然,投向了洞开的门口。
刺目的阳光从门外汹涌而入,在门口的地板上泼洒出一片刺眼的光池。
一个高挑、挺拔得如同出鞘利刃的身影,就站在这片光与教室内部阴影的交界处。
来人逆着光,面容被宽大的墨镜和光线模糊,但那身剪裁极其合体、线条冷硬的黑色长风衣,紧绷着修长双腿的哑光黑色长裤,以及腰间一个若隐若现、线条流畅硬朗的凸起,顾屿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超市楼顶的墨镜风衣身影瞬间与眼前重叠,都散发出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她迈步走进教室,黑色短靴的鞋跟敲击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发出清晰、稳定、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顾屿骤然加速的心跳上。
王教授也被这阵仗彻底惊住了,忘了训斥顾屿,下意识地扶住讲台边缘才站稳,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位……这位女士!
你找谁?
这里是正在上课的教室!
请你立刻……”黑衣女人完全无视了王教授的存在,也仿佛没看到教室里几十双聚焦在她身上的眼睛。
墨镜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狙击镜十字线,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桌椅和惊愕的学生,牢牢锁定了后排角落里那个正试图把自己缩进墙壁缝隙的顾屿。
她抬起一只戴着黑色哑光战术手套的手,食指笔首地、毫无偏差地指向顾屿的鼻尖。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金属般的质感,却清晰地压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呼吸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口吻:“顾屿。
你,跟我走。”
这个声音!
顾屿脑子里“嗡”的一声,超市对面楼顶那个一闪而过的、如同寒冰碎片的低语瞬间与此刻重叠!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T恤。
“我?”
顾屿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和恐惧变得又尖又细,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大姐……不是,美女……你谁啊?
我……我欠你钱了吗?
还是我游戏里抢你橙武了?
这……这肯定认错人了吧?”
他语无伦次,试图用贫嘴和装傻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同时身体本能地往后缩,恨不得嵌进椅子里。
女人没有回答。
她迈开长腿,径首朝着顾屿的方向走来。
她的步伐不快,甚至称得上从容,但每一步都带着千钧重压,前排的学生不由自主地向后缩着身体,下意识地在拥挤的座位间给她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稳定得令人心慌的脚步声。
“这位女士!
请你立刻停止!
否则我报警了!”
王教授终于找回了一点师道尊严,色厉内荏地喊道,手指己经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女人置若罔闻,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瞥向讲台。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顾屿。
顾屿彻底慌了。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冰冷的专注。
超市里那个绿色粘液怪物的模糊影像、小雨画板上越来越诡异的漩涡和红点、还有此刻这女人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寂静中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破笔袋和一本《古生物图鉴》扫进背包,拉链都来不及拉,就想从旁边的过道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