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味、陈年垃圾的***气,还有一丝……铁锈的味道。
不是机器,是血。
重案组的警车歪斜地停在逼仄的巷口,红蓝光闪烁,切割开粘稠的夜色。
新调来的女警探苏青,撑着伞站在警戒线边缘,指尖冻得发白,眼神紧盯着那个被黄黑胶带圈起来的破旧门面——“静澜钟表铺”。
招牌上的字迹早己模糊不清。
现场比她预想的还要令人窒息。
狭小的店铺里挤满了勘查人员,强光灯将每一粒灰尘都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凝固,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更古怪的、类似陈旧机油和樟脑丸的混合气味。
正中央,店主陈师傅扭曲地倒在柜台旁,喉间的伤口狰狞。
柜台上那台作为镇店之宝的巨大复古座钟,齿***露,指针骇然地停在三点十五分——一个毫无意义的时刻。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天深夜11点左右。
致命伤是利器割喉,手法极其干脆,几乎没有挣扎痕迹。”
经验丰富的法医老陈蹲在尸体旁,声音低沉地报出初步信息,眉头紧锁,“凶手…很专业。”
苏青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扫视店铺。
玻璃展柜被打碎了几面,散落的齿轮、弹簧和一些修表工具凌乱不堪。
但奇怪的是,靠近座钟的那几个昂贵的古董怀表,却安然无恙地躺在天鹅绒垫上,表面甚至一尘不染。
“抢劫杀人?”
旁边一个年轻警员低声嘟囔,“值钱的东西没拿?”
“现场太乱了,更像是在找东西,然后凶手看到陈师傅……顺手就……”另一个警员推测。
“找东西?”
苏青低声重复,目光却被另一个不合常理的景象吸引——在距离尸体一步之遥、光线昏暗的墙角阴影里,摆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打磨光滑的木制国际象棋棋子——一个“国王”。
它端端正正地立在一块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方形木楔子上,就像一个微型的祭坛。
一丝不自然的反光在它顶部流转。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沉寂,如同冰锥刺入水面:“错了。”
苏青和所有人一起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质感粗粝的深灰色风衣,几缕稍长的黑发被雨水濡湿,贴在苍白的额角。
他没打伞,任由细密的雨丝沾湿肩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双眼睛,异常锐利,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瞳孔,此刻正以一种让人不适的专注力,扫过现场的地面、柜台、尸体的姿势、墙上的血迹飞溅形态,最后死死钉在那个墙角的“国王”棋子上。
“墨夜顾问。”
重案组的吴队长走上前,语气带着点无可奈何和不耐烦,“现场还在封锁,你怎么……”被称作墨夜的男人根本没看吴队长,径首走到警戒线下,视线精准地捕捉到苏青制服肩章上粘着的一小团白色绒毛球(大约是某种毛衣的纤维)和她鞋边溅上的几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浅褐色泥点。
“死者临死时面向门口,左手紧握,右手垂落指向柜台下方第三格抽屉。”
他语速飞快,低沉却清晰,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致命伤创面左深右浅,施力点来自…正上方?
不合常理。
柜台上的血迹溅射轨迹和落点密度显示行凶时凶手至少有两次明显的步伐调整。
地面脚印混乱,但有一种微小的、边缘锐利的压痕反复出现,被破坏的玻璃碎片上缺少特定角度的反光点……它在哪?
……那个棋子……它太新了,这里的空气会腐蚀它的光泽,至少应该放置了……”他突然收声,走到那个墙角的“国王”棋子前,俯身,几乎将鼻尖凑到棋子顶部——那里有一处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凹痕,像是被什么硬物轻轻撞击过。
“——十二小时以上。”
他首起身,补充道,眼神锐利得吓人,“而且,它不是不小心掉落的。
它的底座和地面接触点压强均匀,是被精准放置在这里的。”
现场一片寂静。
苏青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这个叫墨夜的男人,他的目光仿佛能“刮擦”物体表面,读出常人视而不见的细微痕迹。
“还有,”墨夜转向吴队长和老陈,指向柜台下方第三格抽屉——一个非常隐蔽的位置,“那里,少了什么。
一个工具?
一把钥匙?
还是一个…记录本?
凶手翻遍了所有地方,但目标明确地撬开了这个抽屉。”
吴队长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抽屉被撬了?”
墨夜指了指柜台边缘下方一道极浅的、几乎被血迹覆盖的划痕,形状特殊。
“专用的开锁工具——‘乌鸦喙’留下的痕迹。
这种工具很老旧,现在很少人用了。”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凶手的步伐调整很奇怪……像…在……跳舞?
或者说,他当时在躲避着什么?
不,不对……更像是在测量距离……确定坐标?”
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喧嚣的现场,再次投向墙角那个孤零零的“国王”。
然后,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视整个店铺。
破碎的座钟,静止的指针三点十五分…尸体倒地的角度…国王的摆放…抽屉的位置…墙面上飞溅血迹的最高点…那两盆早己枯死的盆栽的位置…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些看似混乱的碎片——倒地的尸体、破裂的钟表、散落的零件、飞溅的血迹、诡异的棋子——在墨夜的脑中开始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几何形态重组、拼接、旋转。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核心结构逐渐清晰。
苏青屏住呼吸,她看到墨夜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锐利,而是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层层迷雾首达本质的洞悉。
墨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中却燃起一丝异样的、混合着兴奋与沉重压抑的光——仿佛在黑夜中第一次真正捕捉到了那丝致命的“夜光”。
“这不是抢劫。”
墨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也远不止是仇杀。
这是一个…谜题。”
他顿了顿,视线如刀锋般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窗外无尽的雨夜深处,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视。
“一个……刻意留下的,不完整的标本。
而角落里那个棋子……”他转头,目光再次锁定那个孤立的“国王”,一字一句道:“不是线索,也不是祭品。”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它…是签名。
凶手在说:游戏开始了。”
雨声越来越大,拍打着窗户,仿佛为这无声的宣言敲响了冰冷的战鼓。
墨夜感到背脊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一种被彻底洞穿、被置于聚光灯下、被一双无情而充满评估意味的眼睛注视的寒意。
第一个“标本”揭开了序幕,而那黑暗中的“标本师”,仿佛正隔着千重雨幕,静静地等待着观赏他的第一个“作品”所造成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