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舟盯着程敏儿笔记本上的那行字，喉咙发紧。
"这是什么？
"他指着"异人"两个字，声音有些哑。
程敏儿合上本子，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哥哥不喜欢我碰他的东西。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玻璃柜里的青铜器，"尤其是这个。
"楼梯传来脚步声，程庭琛端着漆木托盘走下来，上面摆着三碗冒着热气的豆浆和几根油条。
他今天换了件藏青色的长衫，衬得身形更加挺拔。
"俞先生睡得可好？
"俞雪舟接过豆浆，瓷碗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红："谢谢，就是......做了个怪梦。
"他没说梦里自己站在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门后传来无数人的呼喊声。
程敏儿突然插话："哥，俞先生想出去走走。
"程庭琛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外面不太平，北伐军刚进上海，租界里到处是暗探。
"他的目光在俞雪舟的西装裤和皮鞋上扫过，"而且你这身打扮......"半小时后，俞雪舟换上了程庭琛的旧长衫。
藏蓝色的棉布裹在身上，有种奇怪的束缚感，像是被强行按进了另一个时空的躯壳里。
程敏儿踮脚给他扣上最后一颗盘扣时，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气。
"领子要这样翻。
"她的指尖擦过他的喉结，"不然像倒夜壶的。
"俞雪舟耳根发热。
2023年的办公室里，女同事喷着祖马龙香水和他讨论KPI时，他从未有过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2西马路上人声鼎沸。
穿长袍的书生和西装革履的银行职员摩肩接踵，穿旗袍的女学生三三两两捧着新到的《小说月报》。
俞雪舟像个刚出土的文物，被程敏儿拉着穿梭在人群中。
"这是申报馆，那是商务印书馆。
"程敏儿指向一栋红砖建筑，"我上个月刚在那里发表了篇译文。
"俞雪舟惊讶地挑眉："你懂外文？
""圣玛利亚女中教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
"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盖住了俞雪舟的回答。
他趁机转移话题："能借我点钱吗？
我想试试......"他指向街角的证券行，"炒股票。
"程敏儿笑得前仰后合："你拿民国十六年的公债当你们未来的比特币呢？
"但还是从绣花钱包里摸出两枚银元，"输了要还我。
"申银证券的大厅里挤满了红着眼睛的投机客。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南洋烟草""永安百货"等股票行情，穿马甲的交易员声嘶力竭地喊着报价。
俞雪舟盯着永安百货的数字——在他的记忆里，这家公司应该会在抗战期间内迁......"买永安！
"他对经纪人说。
戴着圆框眼镜的经纪人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先生，永安今天跌停板了。
""我知道。
"俞雪舟胸有成竹，"就买它。
"三小时后，俞雪舟攥着仅剩的铜板站在证券行门口。
永安的股价像坐了滑梯，一路跌穿地心。
程敏儿咬着冰糖葫芦走过来："大金融家，战果如何？
""这不科学......"俞雪舟盯着公告栏，"历史上永安应该——""历史上？
"程敏儿敏锐地抓住关键词，眼睛亮得惊人。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喊声。
一队举着"收回租界"横幅的学生正沿街***，为首的男生戴着圆框眼镜，声音清亮："帝国主义者滚出中国！
"巡捕房的警笛声刺破天空。
---3程敏儿拉着俞雪舟钻进一条弄堂。
潮湿的砖墙夹缝里生着青苔，晾衣竿上的旗袍水珠滴在俞雪舟后颈，冰凉得像某种预兆。
"你认识那个学生领袖？
"俞雪舟喘着气问。
"李文瀚，复旦文学社的。
"程敏儿从墙角探出头，"上个月他向我约稿时......小心！
"一块碎砖擦着俞雪舟的耳朵飞过。
三个巡捕正扭着李文瀚的胳膊往警车里塞，眼镜掉在地上被踩得粉碎。
俞雪舟突然冲了出去。
"表哥！
姑妈找你半天了！
"他拽住李文瀚的胳膊，同时把最后几个铜板塞进巡捕手里，"长官行个方便？
"巡捕掂了掂铜板，骂咧咧地松了手。
李文瀚惊魂未定地看着俞雪舟："这位先生是......""路过的。
"程敏儿突然***来，狠狠掐了俞雪舟一把，"我们该回去了。
"回时宜斋的路上，李文瀚的话一首在俞雪舟脑子里回响："下周三，我们在老城厢有读书会，讨论《资本论》......"1927年，上海，读书会。
这些关键词拼出一个危险的画面——西一二政变。
如果历史课本没记错，再过半年，这些进步学生就会......"你手在抖。
"程敏儿突然说。
俞雪舟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打着大腿，像在操作看不见的键盘。
他脱口而出："别去那个读书会。
"程敏儿猛地站住。
梧桐叶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动："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4时宜斋的后院里，程庭琛正在擦拭一把青铜剑。
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剑身反射的光斑在天井里跳动，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
"永安百货的股票？
"他听完俞雪舟的遭遇后摇头，"日本人上个月刚入股了他们的竞争对手。
"俞雪舟如遭雷击。
历史书上永远不会记载这种细节。
他引以为傲的金融知识，在真实的历史面前脆弱得像张草纸。
程敏儿突然捧出个雕花木匣："哥，给他看看吧。
"木匣里躺着一本线装册子，封面上用朱砂写着《时垣录》。
程庭琛警告地瞪了妹妹一眼，但还是翻开了其中一页。
泛黄的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小楷批注："青铜启扉，异人临世，其言如谶。
""这是先祖留下的。
"程庭琛的手指抚过那些符号，"每隔几十年，就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现。
"俞雪舟浑身发冷："还有别的......穿越者？
""去年有个自称来自1957年的女教师。
"程敏儿插嘴，"她说日本会投降，还画了种叫电视机的东西。
"她指向墙角一台古怪的木盒，里面装着些齿轮和玻璃管，"我们没造出来。
"程庭琛突然按住俞雪舟的肩膀："重要的是，周慕云也在找你们这样的人。
""周慕云？
""刚才来店里的西装先生。
"程敏儿声音发紧，"他收集穿越者，像收集古董一样。
"前厅的风铃突然哗啦作响。
三人同时转头，透过雕花隔扇，能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正站在玻璃柜前——正是白天那个穿西装的男子。
此刻他手里拿着放大镜，正仔细端详那件青铜器。
月光照在他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上，泛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