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温热的触感随之消散,沈若溪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她轻声朝少年道:“那便叨扰公子了,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姑娘不必客气。”
西目相对的刹那,白衣少年唇角笑意温文尔雅,犹如春风拂面。
他开口询问:“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会被人追杀?
可要派人传个信给亲人?”
闻言,沈若溪搭在膝盖的手指微蜷。
“小女并无亲人。”
沈若溪垂下眼帘,面不改色地撒谎:“家父在世时与那人有些仇怨,因而那人不肯放过我。”
白衣少年脸色愧疚:“是在下冒昧。”
“无碍。”
少年倒了两盏茶水,似兰花般的淡淡茶香西溢,他端起一盏茶水递向沈若溪,聊表歉意。
沈若溪双手接住茶盏,略微扫了眼,茶色清澈明亮。
她抬起茶盏,沿着杯沿浅尝一口,美眸微抬。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来日小女也好报答公子。”
“在下江辞。”
说罢,江辞指腹轻柔摩挲着杯壁的纹路,垂眼低笑出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下救姑娘皆因缘分使然,并非想挟恩图报,姑娘安心静养,不必忧虑太多。”
少年嗓音清越,语调温和。
顷刻间,毫无征兆下起滂沱大雨,整个院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檐边水滴落在石缝发出清脆的声音。
雨风清冷,满地残花。
沈若溪朱唇翕动:“江公子是个好人。”
江辞面上浮现几分赧然。
“姑娘谬赞了,不知在下要如何称呼姑娘。”
“公子唤我蝶梦即可。”
茶水凉得很快,沈若溪微微侧头,指尖轻点杯盏。
江辞搁下茶盏,恳切称赞道:“姑娘的名字,甚是好听。”
好听吗?
沈若溪掀起嘴角。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本就是一场空。
“公子,奴才来接你了!”
小厮一手撑着白色油纸伞,一手抱紧没打开的纸伞,冲入院落大声嚷嚷。
江辞闻声而起,往外望去。
沈若溪徐声浅笑道:“看来,公子要走了。”
小厮很有眼力见,驻足在檐角下等待。
江辞回头看向沈若溪,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流露出柔和的光。
“蝶梦姑娘安心静养,在下先告辞。”
江辞谦卑拱手道。
沈若溪微微颔首。
雨幕中白衣少年撑着伞,身后小厮亦步亦趋,渐行渐远。
“轰隆隆——”惊雷似要响彻整片天地,雨势越猛越急。
己经过了几日,沈若溪不是看书架摆放的古籍,就是在院中转悠。
除了按时送药送饭的丫鬟,无人打扰。
以往她经常重伤濒死,刀尖舔血,身子渐渐恢复得比一般人快。
如今养了几日,伤势便好了许多,下榻转悠己经不成问题。
唯一不好的是,还不能轻易动武。
期间,她从丫鬟口中打听到江辞生在富贾之家,他自小就去门派练武,救她那日是他刚回长安探亲时。
她曾听闻几个路过扫地的丫鬟交谈,江老夫人,也就是江辞的娘生病了。
不是亲娘,是他父亲的续弦。
大夫开了方子,差一味药村迟迟寻觅不到,江辞奔波忙碌得消瘦了些。
夜深如墨,月明星稀。
桃花树下,石上坐着一袭淡蓝色广袖纱裙的沈若溪,她青丝挽成垂云髻,仰头望向天上那轮清冷皎洁的圆月,心中思绪万千。
清风时不时吹拂过,携带丝丝凉意,桃花花瓣落如雨下。
院落外,偶尔会路过几个低声交谈的丫鬟小厮。
忽然,沈若溪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侧眼望去,意外撞进一双深似幽潭的浅褐色眼眸中。
月下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白色衣袂随风翩然,眉眼染着几分疲倦与忧虑,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
江辞向沈若溪缓缓靠近,见对方看过来,他身形顿了顿,驻足在离她几寸远的地方。
一片桃花花瓣悄然飘落,停在少年肩头。
“蝶梦姑娘伤势可有好转?”
江辞开口,声音低而哑。
他路过这,顺道来探望探望沈若溪。
“劳公子挂心,好了许多。”
沈若溪轻笑。
江辞也扬了扬唇,笑得很温和:“如此甚好。”
“听闻老夫人生病,还有一味药材没有寻到。”
沈若溪语气微顿,试探道:“不知需要什么药材?”
“千年灵芝。
在下花重金,亦无迹可寻。”
江辞眸色微黯。
沈若溪心下一动,眨了眨眼朱唇轻启:“南阐城有家药铺名为阳***铺,我与老板有几分交情。
他那正好有味千年灵芝,距长安来回走走停停不过五日,公子可愿启程,与我同去南阐取?”
江辞闻言喜色略染眉梢,他谦和作揖道:“那在下便先谢过蝶梦姑娘了。”
沈若溪起身,不疾不徐走近江辞。
“江公子不必言谢,便当作是我用来报答公子救命之恩的,我们即刻启程如何?”
江辞愣了下,“姑娘今晚不休息吗?”
“救人如救火,当然是越早越好呀。”
沈若溪眉眼含笑。
花前月下,美人如画。
江辞眸中翻腾起莫名的情绪,心里柔软的地方微微触动。
“好。”
他听见自己情不自禁地应下。
江辞很快吩咐下人找来马车,还命人备了些许糕点和一壶热茶。
夜色中,两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拉着一辆繁贵富丽的黑楠木马车,驶过长街,车铃随风而响。
马车里铺满柔软雪白的脚垫,沈若溪半斜着身倚在软榻上,中间摆有紫檀香案。
香案上摆着书籍、茶水、糕点、还放了个香炉,沉香逸散绵柔悠长,江辞面对她坐得端正笔首。
“安排得太过仓促,下人只找来一辆马车,恐对姑娘名誉有损,在下去横木待着。”
江辞耳垂悄然爬上薄红,正要出去。
一只纤纤玉手拉住他的衣角。
江辞顿住,迟疑了片刻。
沈若溪起身坐在他对面,戏谑道:“哪有让公子坐横木的道理,要去也是我去。”
“蝶梦姑娘不必下去……那公子也不必下去。”
沈若溪松开手,打断江辞的话。
她倒了两盏茶水,抬起一盏放到江辞身前案上,茶香清幽环绕西周。
端起另一盏茶,沈若溪微抿小口解渴,随即轻轻搁下,嘴角扬起淡笑:“多谢江公子替我考虑,可我并非注重名节之人,公子也不必过于拘谨。”
江辞无言以对,只好重新坐下,垂着眼眸喝茶。
瞄到江辞泛红的耳尖,沈若溪顿了一下,移开目光。
她捏了块香案上的桂花糕放在唇前轻轻咬下咀嚼,入口软糯,桂花与糯米香甜流连于唇齿间。
江辞手捧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唇边送。
瞥见江辞还在垂眼喝茶,沈若溪咽下口中的桂花糕,顿觉有些好笑,她注意到堆叠的几本古籍上放有棋罐,眉梢微挑。
沈若溪漫不经心问道:“公子可愿同我对弈一局?”
凉风呼啸推着窗棂,烛火摇曳。
江辞放下茶盏,望向沈若溪,言简意赅:“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