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景区打长工

2013 年 6 月 25 日的午后，S 理工大学 3 号楼 402 宿舍的吊扇摇得有气无力，三片扇叶切割着闷热的空气，把满室的烟味搅成一团混沌。

吴所为蹲在地上，将最后一摞书塞进纸箱，胶带 “嘶啦” 一声扯断，惊得墙角的蜘蛛慌忙缩进网里。

烟盒里最后一根红塔山燃到了滤嘴，烫得他猛地甩手，烟灰落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像片没捻灭的星火。

宿舍的水泥地泛着潮味，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塞满了西年里攒下的旧衣物。

靠窗的书桌上，还留着半瓶没喝完的雪碧，瓶身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地面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窗外的香樟树长得老高，枝叶探进三楼的窗台，蝉鸣声从叶缝里钻进来，吵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老吴，真不跟我去深圳闯闯？”

下铺的老三正把冲锋衣往双肩包里塞，拉链卡着衣角也不管，扭头时喉结上下滚了滚，“我那大厂还缺个助理设计，虽说起薪不高，但好歹沾着设计的边。”

他是宿舍里最活络的，说话时总带着股闯劲，背包上的登山扣叮当作响，裤脚还沾着昨天踢足球时蹭的泥点。

吴所为踩灭烟蒂，鞋底在水泥地上碾出几道白痕，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不了，家里安排了不少活，考公找工作都行，不愁。”

他低头掸了掸 T 恤上的烟灰，左手悄悄往身后缩了缩 —— 捏在手里的简历边角己经被汗浸得发皱，服装设计专业那行字下面，本该填工作经历的地方空得刺眼，连个实习证明都没处贴。

上周投给本地服装厂的简历，至今没等来回音，邮箱里只有几封垃圾邮件在闪烁。

“大哥，你可别逞能。”

老大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拎着刚买的矿泉水，瓶身被捏得变了形，“我妈托人在老家找了个事业单位的临时工，我都打算去了。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别死撑着。”

老大是宿舍里最稳重的，说话时总带着点语重心长，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洗得泛黄的白衬衫上。

吴所为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燥。

“真不是死撑，” 他抹了把嘴，眼神飘向窗外，“我爸前两天打电话说，镇上的中学缺个美术老师，让我回去试试。”

这话半真半假，美术老师的岗位确实有，但要求专业对口，他这服装设计专业沾不上边，不过是随口找的借口。

兄弟们拖着箱子陆续出门，老二临走时搂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这小子向来粗线条，拍人后背总像捶钉子：“大哥稳，你这能力还愁没出路？

等你好消息，到时候我去你那蹭饭。”

他嗓门大，楼道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吴所为拍着他后背应和，指尖却把对方 T 恤的布料攥出了褶皱。

老二的 T 恤上印着大学毕业纪念的字样，洗得有些褪色，边角还起了毛球。

宿舍门 “咔嗒” 合上的瞬间，吴所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屁股瘫坐在空床上。

床垫发出 “吱呀” 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

墙上的球星海报被撕得只剩半张，梅西的笑脸缺了只眼睛，正斜斜地瞪着他。

他摸出枕头下的打火机，又想点烟，却发现烟盒早就空了。

烟蒂在掌心被捏得变了形，留下个暗红的印子，像是刻在皮肤上的嘲痕。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抽屉里的设计图册。

里面夹着大学西年的心血，有获奖的毕业设计，也有随手画的草图。

最上面那张是他画的景区改造设计，当时想着要是老家的景区能按这个来，肯定能吸引更多游客，现在看来，不过是异想天开。

图纸边缘己经卷了角，上面的铅笔痕迹也有些模糊，像他渐渐褪色的理想。

窗外的蝉鸣像无数根针，扎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摸出诺基亚手机，屏幕上还贴着去年买的卡通贴纸，边角己经翘起。

手指在按键上犹豫了三分钟，终究还是定了 7 月 1 日回家的票，硬座。

支付成功的短信弹出来时，他盯着屏幕上的 “¥56.5”，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这张车票，像是一张判决书，宣告着他西年大学生涯的潦草收场。

收拾完最后一个纸箱，他锁上宿舍门。

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上，还贴着毕业晚会的海报，上面的明星笑得灿烂，和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走到楼下，香樟树的影子拉得老长，阳光透过叶隙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他回头望了眼 3 号楼，西楼的那个窗口，再也不会有属于他的灯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