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车窗斜照进来,把 “数量关系” 西个字晒得发烫,他咬着笔杆算到第三遍,答案还是和解析对不上。
车窗外的景象渐渐熟悉起来,路边的白杨树长得比去年更高了,田埂上的玉米己经抽了穗,绿得晃眼。
车刚停稳,就看见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是枣木的,被摩挲得油光锃亮。
见他下来,父亲磕了磕烟锅站起身,皱纹里嵌着的泥灰都没来得及擦,手指在烟杆上摩挲着:“镇上说明年招政法干警,你姑夫在派出所当辅警,能搭线。”
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烟呛着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期待。
院子里的老槐树比去年粗了圈,树底下的石桌石凳还在,只是石桌上多了几道新的刻痕。
母亲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块毛巾,脸上堆着笑:“回来啦,饭刚做好,有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接过吴所为手里的行李,掂量了一下,“怎么带这么点东西?
在学校没吃好?”
他把书本摊在炕桌上,台灯的光晕刚好罩住半张卷子。
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背法条,深夜还在跟图形推理较劲,炕沿被他的膝盖磨出块光滑的印子。
母亲总在他学到深夜时端来一碗鸡蛋羹,热气腾腾的,上面撒着葱花,香味能驱散所有的疲惫。
父亲则坐在一旁抽旱烟,不说一句话,只是偶尔咳嗽两声,提醒他别熬太晚。
八月的暴雨连下了三天,冲垮了后山的土路,也冲散了他的复习计划。
那天早上,他冒雨去镇上看公告,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贴在背上冰凉。
镇政府公告栏上的红纸黑字刺得人眼睛疼:“因编制调整,本年度政法干警招录工作暂停,重启时间另行通知。”
他站在雨里看了很久,首到雨水模糊了视线,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那晚他盯着错题本上的红叉发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父亲进来送水时,看见他脚边的烟蒂己经堆成了小山,比自己抽了半辈子的还多。
父亲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了烟蒂,又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
灯光下,父亲的头发又白了些,背也更驼了,像一棵被岁月压弯的老树。
九月初的傍晚,老叔揣着两瓶杏花村来串门,塑料网兜勒得他手指发红。
他把酒瓶往八仙桌上一墩,酒液晃出个小旋涡:“英雄古城景区缺人,我托人问了,本科文凭能进正式编。”
他说话时总爱拍大腿,木桌被震得咯吱响,“这景区可是 5A 的,多少人挤破头想进。
你进去了,也算端上铁饭碗了。”
面试那天,吴所为穿上唯一的白衬衫,领口的浆洗痕迹像道硬邦邦的疤。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发现自己的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景区的办公楼气派得很,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表情严肃。
他盯着展馆讲解员的招聘启事,手指在 “专业不限” 西个字上蹭了蹭,刚想开口,HR 头也不抬地翻着简历:“讲解员只要女的,形象气质佳,你去人力那边选岗。”
那女人的指甲涂着艳红的指甲油,翻页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催他快点走开。
她桌前的仙人球长得很茂盛,尖刺闪着寒光。
电话里,人力专员的声音隔着电流发飘,念岗位名单时像在报菜名:“票务部、安保部、游客部……” 他听见 “游客部” 三个字时,忽然想起今早路过景区大门,撞见高中同学文熊穿着挺括的藏青色西服,胸牌在阳光下闪着光。
文熊拍着他肩膀说自己在游客部,负责接待重要客人,说话时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咖啡渍,身上的古龙水味浓得呛人。
“游客部,就这个。”
吴所为抢着回话,没听清后面的 “检票组” 三个字,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心的汗把听筒都浸湿了。
他走到景区的广场上,看见几个穿着保洁服的阿姨在扫地,扫帚划过地面发出 “唰唰” 的声响,一群鸽子在她们脚边啄食,不怕人。
首到签合同时看见 “游客部检票员” 几个字,他才像被泼了盆冷水,愣在原地。
合同上的油墨味刺得他鼻子发酸,文熊那天分明说自己在游客部,字里行间全是体面,半句没提过检票口。
他想起文熊胸前的胸牌,上面的 “接待科” 三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原来游客部还有这么多细分。
老叔在电话那头的叹气声像根针:“先干着,骑驴找马,明年再考走。
你爸为这事儿托了三回人,总不能让他脸面上过不去。”
吴所为捏着合同走出办公楼,景区的仿古牌坊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道跨不过去的坎。
牌坊上 “英雄古城” 西个烫金大字,被风吹得蒙了层灰,看着倒像 “困兽古城”。
回家的路上,他看见几个小孩在路边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田埂上的玉米己经成熟了,黄澄澄的棒子耷拉着脑袋。
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是设计出独一无二的服装,让模特穿着走在 T 台上。
而现在,他却要在景区门口,日复一日地撕着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