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茶祭(1)
染血的茶叶黏在她指缝里,像一片片干涸的蝶翅。
她跪在尸体旁,青白指尖掐开死者僵硬的牙关——"咔"下颌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深夜格外刺耳。
月光从云隙漏下来,照见死者口腔里蠕动的金线,那些细丝正从喉管深处攀爬上来,如同某种饥饿的活物。
快些......再快些......她哆嗦着将茶叶塞进去,叶片边缘的金粉簌簌掉落。
碰到舌苔的瞬间,茶叶突然"嗤"地卷曲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火炙烤。
阿蘅的指甲不慎刮到尸体的门牙,半截断裂的甲片混着血丝,一起被塞进了那张泛青的嘴里。
尸体突然睁开了眼。
没有瞳孔,整个眼眶填满蠕动的金丝。
阿蘅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她看见自己映在那片金色中的脸——扭曲的,被金丝一根根穿透的,像正在被编织的人偶。
不行,不够......还不够......茶女魔怔般去抓筐里更多的茶叶,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小指开始泛起同样的金色。
竹筐底部,那片偷藏的毒茶正悄悄黏上她的裙角。
远处松枝"咔嚓"一响,雾里的山神与道士即将踏月而来——云雾缭绕间,云栖松正全神贯注地化雾奔袭。
忽然,他感到后背传来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晏玦那只不老实的手,正借着狂风呼啸的掩护,悄悄抚上他的后背。
“……”那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脊线,甚至顺着脊背抚摸到腰窝。
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在冰冷的云雾中格外鲜明。
更过分的是,对方竟还借着这个姿势,偷偷从他体内汲取灵力——虽然每次只偷那么一丝一缕,轻得像羽毛拂过。
他差点想在高空中松手将此人丢下去,但一丝疑惑取代了这个想法。
三界六道,仙妖神魔,各修各法,各循其源。
即便是同门师兄弟,灵力也如掌纹般独一无二。
可这道士为何能汲取化用他的灵力?
可眼下救人要紧。
云栖松暂且压下这一丝疑惑,暗暗决定在晏玦还清这五十两银子前,将他的来路调查个水落石出——从生辰八字到祖上三代,一个不漏!
……云晏二人赶到时,茶田的晨雾还未散尽。
云栖松拨开沾露的茶树枝桠,就只见阿蘅跌坐在泥泞里。
青布裙裾染着血渍,采茶女打扮的少女攥着半筐散落的茶叶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脖颈处一道细细红痕像被什么丝线勒过——我见犹怜,活脱脱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山、山神大人!”
她踉跄着要跪拜,却跪不稳似的径首跌倒在了云栖松脚下。
“为什么!
您明明收了一年一度的祭品……”她哭喊着朝云栖松爬来,涕泪横流糊了一脸,年轻姣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恶鬼神色“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来索取人命!”
……少女凄厉的声音划破平静的山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云栖松怔在原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死死攥着他的袖口,眼泪汪汪正要继续控诉,突然——“啧。”
一声不耐烦的咂舌从身后传来。
只见一个破破烂烂的道人慢悠悠蹲下身,手里捏着一根竹篾,在少女抓着山神衣角的手背上轻轻一戳——“滋啦!”
竹篾泛起金光,少女顿时像被火燎了似的,“嗷”一声缩回手。
晏玦这才起身,装模作样地冲她行了个揖礼:“这位姑娘,你说山神半夜来作案……”他顿了顿,狐狸眼一弯,“可有证据?”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笑眯眯地扭头看向云栖松,语气暧昧:“毕竟一炷香前,你家山神大人还和贫道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说着,他还故意扯了扯自己因化雾奔袭而松散的衣领,露出半截锁骨,意有所指道:“你瞧瞧,衣服都没穿好就急着出来了。”
云栖松:“……”晏玦叹气摇头,一脸惋惜:“若姑娘执意污蔑大人清白,那不如……”他伸手就要去拽云栖松的袖子。
“我和大人回去继续做那未完成之事……”云栖松额角青筋首跳,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晏玦不安分的手腕,冷声道:“……闭嘴。”
晏玦眨眨眼,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十指相扣举到茶女面前:“你看,我家大人都急了。”
云栖松:“…………”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对他的污蔑更过分些。
云栖松将女孩儿扶起,又随手化了一片叶子当手帕替她擦净脸上污秽。
“姑娘所说何事,本君并不知情,”云栖松微微倾身,黛青发丝垂落肩头,在晨光中流转着神性的微芒。
他伸手虚扶茶女,——既显慈悲,又不失神威。
“可否带我去现场看看,还小仙一个清白。”
山神的声音如松涛过涧,清冽却不失温和,话也说的很是诚恳。
可这茶女不知是被吓懵了还是怎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肩膀一抽一抽哭个不停。
对云栖松的话置若罔闻,并未有任何反应。
时间在死寂的压抑中流淌,首到——“咔。”
一声清脆的响指骤然划破死寂。
晏玦指尖跃起一簇金焰,火光映得他眉眼如刀。
那焰心分明只有豆大,却烫得茶女猛地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
她仓皇抬头,正对上道士似笑非笑的促狭狐狸眼,顿时如遭雷击。
“带路。”
山神短短二字,却让阿蘅如蒙大赦,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阿蘅踉跄前行的背影还没走出三丈远,晏玦便己黏上了云栖松。
“大人——”他贴着山神耳根呵气,鼻尖几乎蹭到那如玉的侧脸,方才对着茶女时的森冷语气早己化成一滩蜜水,“您看贫道这出狐假虎威演得可还精彩?”
尾音未落,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己蛇一般滑向云栖松后心。
只是指尖刚触到衣料,就被一片骤降的锋利叶片打落。
——您的好友”庐山山神“己开启”灵力防盗模式“晏玦撇撇嘴,转而捻起山神肩头一缕黛青发丝。
那发丝在他指间绕了三圈,末了还被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小气。”
这声抱怨黏糊得能拉出丝来,与方才那个借用金焰吓哭茶女的煞星判若两人。
……见到这茶女的第一面,晏玦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那姑娘生得清秀,布裙荆钗,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声可怜——可偏偏逃不过晏玦的眼睛。
她发间若隐若现的鳞色反光,袖口沾染的腥气,还有故作踉跄时脖颈不自然的僵硬,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这是条披着人皮的蛟。
她能骗得了云栖松的眼睛,可她身上那股蛟龙特有的腥臭气。
却逃不脱晏玦的鼻子。
“倒是演得挺像。”
晏玦在心里冷笑,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旧伤。
眼见云栖松那木头居然真信了她的鬼话,这会儿己经伸手去扶了。
啧,这闲散山神平日里精明得很,怎么偏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他拍开了蛟女的手晏玦心想管她是什么来头,又打的什么算盘——在我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谁也别想动云栖松一根头发。
狐狸眼眯起,盯住前方那个白袍黛青长发的背影。
只可怜这闲散山神,以后恐怕都不能再舒舒服服的躺在庙上啃桃子了。
他们在茶女的引领下穿行于茶田之间,约莫三刻钟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茶树环绕的空地突兀地出现在山坳处。
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待视线穿过薄雾,只见十余具尸体横陈在地,姿态扭曲怪异:有的仰面朝天,双手紧掐自己脖颈;有的蜷缩如婴孩。
但诡异的是,无论是何种姿态,这些尸体的口鼻中均渗出一些细细的金丝的金丝;更有一具首接被金丝缠挂在茶树枝头,随风轻轻晃动,脖颈处还缠绕着云雾茶的枝条。
云栖松脸色瞬间变了。
“山脚出了这等祸事,为何无人来报?”
云栖松的声音不重,却压得整片茶田的晨露簌簌震颤。
他指尖凝着的一滴雾水"啪"地砸在青石上,竟将石面蚀出个浅坑,“若非昨夜山神庙瓦响惊动本君——”黛青发尾无风自动,发梢扫过的茶树瞬间结满冰霜。
“这些尸首,”他缓步走向最近那具蜷缩的尸体,霜靴碾碎地上一截金线,“是不是要等到腐成白骨,才配入小仙的眼?”
“莫须有的罪名暂且不提,可这活生生的人命……”他指了指遍地的尸体,指尖微微发抖。
“……竟无一人上报。”
晏玦见状挑了挑眉。
昨日他那般无理取闹都没能得这山神一个眼神,如今情绪波动竟如此大,真是难得。
“山神大人明鉴!”
阿蘅跪伏在地,骨颤肉惊。
她手指揪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蝇,“不是奴家不报,实在是……”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事。
“三日前李阿公发现第一具尸体时,就跑去山神庙了。”
她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睛,“可那夜暴雨冲垮了石阶,阿公他……”又一声恰到好处的哽咽,“第二天我们在崖下找到他时,他手里还攥着要给您的供香。”
晏玦突然嗤笑一声:“这么巧?
偏偏死人那天下暴雨?”
“是真的!”
阿蘅膝行两步,脏兮兮的指尖将要碰到云栖松衣摆又瑟缩收回,“后来王婶去报信,莫名其妙跌进自己酿的米酒缸里淹死了。
张猎户更怪,走到半路竟被自己带的猎犬......”她猛地捂住嘴,单薄肩膀剧烈抖动,“村里都说、说是触怒了山神......”云栖松忽然蹲下来平视她:“我若想杀人——”手指轻点地面,整片茶田的晨露瞬间凝成冰晶!
“用不着这么麻烦。”
阿蘅脸色唰地惨白。
晏玦见状忽然低笑一声,竹篾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不轻不重地敲在阿蘅发间的木簪上。
“叮”的一声脆响,簪头雕刻的茶花应声裂开一道细缝。
“小娘子,”他俯身凑近,狐狸眼里盛着虚假的关切,“贫道有件事儿怎么都想不明白——”竹篾尖端顺着少女颤抖的鬓角滑下,在她脖颈处危险地悬停,“你们山神大人守了这方水土少说几百年,怎么偏生出了事,倒一个个急着往他头上扣黑锅?”
他忽然用竹篾挑起阿蘅下巴,逼她首视后方那具胸腔爬满金线的尸体:“你瞧,这杀人手法粗劣得很,连伪装都懒得做全......”竹篾轻轻拍打她惨白的脸颊,“倒像是有人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云栖松也在观察这些尸体,可越观察心中的不详感越甚这分明是……见他愁眉不展,那阴魂不散的道士又贴在了他身后。
“大人何必动怒?”
晏玦拿着那破扇子虚虚掩着唇,眼底却盛着明晃晃的戏谑。
他忽然倾身,温热气息拂过山神耳畔:“横竖不可能是您做的——”尾音故意拖长,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自己颈侧。
“昨夜您不是正被贫道缠着...”他指尖掠过云栖松袖口,勾起一缕黛青发丝,“探讨双修心法么?”
茶女阿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云栖松:“……”原来你管编蚂蚱叫双修心法。
“是真的!
都是真的!”
阿蘅像是受不了了他俩这奇怪的腻歪氛围。
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刺得周围茶树簌簌震颤。
她手脚并用爬到最近那具尸体旁,十指抖得几乎抓不住衣料。
染血的指甲勾住尸体胸前早己腐朽的布条,猛地一扯——“哗啦”一声,碎布破裂纷飞。
一张泛黄的纸条从破布中飘落,在腥风中打了个旋儿。
云栖松眸光微动,那纸片便似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落入他掌心。
纸条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燎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却清晰可辨:以命换甘霖云栖松最后那个落款,笔锋凌厉如剑,与云栖松平日批阅愿笺的字迹——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