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黑陶坛子“哐当”滚到林深脚边,坛口的红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圈青白的骨茬,像是有人把手指卡在那里,指节还在微微动。
那骨茬的断面很整齐,边缘泛着淡淡的油光,不像是埋在土里多年的旧物,倒像是刚从活物身上掰下来的。
“别碰!”
老支书扑过来时带倒了墙角的锄头,锄头落地的闷响里,林深己经摸到了坛壁。
那触感不是陶土的粗糙,而是像捂了三十年的冰块,凉得能钻进骨头缝,冰层下面还有东西在动——不是一下一下的撞,是连绵不断的“窸窣”声,像无数细小的骨头在互相摩擦,又像有人用指甲在坛底刻字。
他盯着坛身的纹路,那些看似杂乱的刻痕在天光下渐渐显出规律,竟是由无数个“骨”字重叠而成,每个字的笔画都像扭曲的指骨,勾连缠绕,仿佛要从陶土里挣脱出来。
村公所的土炕泛着霉味,黑陶坛子被放在供桌中央,小陈正对着赵木匠媳妇的虎头鞋发呆。
鞋面上用墨点的老虎眼睛晕开了,露出底下暗红色的针脚,那些针脚不是绣花,是用线把细小的骨渣缝在布里,对着光看,能看见骨渣里嵌着的血丝。
她用镊子挑起一根线头,线头末端缠着半片指甲,指甲缝里卡着的木屑在显微镜下显出奇特的纹路——和赵木匠家衣柜木板上的年轮完全吻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木板上冻出的裂纹。
“林队,这鞋里有东西。”
小陈用探针沿着鞋帮摸索,突然触到个硬物。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鞋底,掉出来个油纸包,里面是七根细小的指骨,每根都用红线缠着,红线打了个奇怪的结,像是女人盘头发时挽的髻。
指骨的断面很新,边缘还带着血肉的痕迹,最细的那根指骨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囡”字。
林深没应声,他正盯着黑陶坛子。
坛口的红布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掀开了大半,露出的骨茬间渗出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坛壁往下流,在供桌上积成小小的一滩,液体里漂浮着细小的骨渣,像一碗熬坏了的骨汤。
他突然想起赵木匠说过,他媳妇总在夜里绣鞋,绣到动情处会咬自己的手指,说“这样囡囡就能闻着娘的味回来”。
后半夜,村公所的门板突然“吱呀”作响。
不是风刮的,是有人用指甲刮木头的声,一下一下,节奏均匀,像在数着什么。
小陈吓得攥紧了枪,枪套上的金属扣碰撞声里,林深看见供桌前的地面上多了串脚印——不是人的脚印,是无数细小的指骨踩出来的,从门口一首延伸到坛子底下,脚印的尽头,坛口的红布己经完全滑落,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指骨,那些指骨竟在月光下慢慢蠕动,拼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咔啦……咔啦……”坛子里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摩擦,是骨头关节转动的脆响。
林深抄起桌上的砍刀,猛地将坛子倒扣过来。
指骨滚出来的瞬间,他看清了最底下的东西: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血雾,血雾里浮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背对着镜头,手里的骨刀一下下锯着自己的右手小指,锯下来的碎骨掉进坛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
那蓝布衫的后领上,绣着朵半开的梅花——和林深母亲留给他的旧手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铜镜突然“嗡”的一声震颤,血雾里的女人停下了动作,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
林深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他看见女人的肩膀微微转动,铜镜边缘的血珠开始逆流,顺着坛壁爬回坛子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