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礼物
岛屿远离东西方两片大陆,靠近整个星球的南端,距极地却也颇远,是以风光旖旎、气候宜人。
如今,这世外桃源正笼罩在灭顶之灾的阴影下,一时间看不到希望。
昨日清晨突然闯入的异客,至今未再露面,村民们虽感奇怪,却也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一来是因为眼前性命攸关的危机更为紧要;二来也是出于对红夫人的信任。
风林村男女老幼,无不对祖母敬若神明。
各家有了新生儿,第一件大事便是来向祖母禀报,要等红夫人开口取了名,照老人们的说法:“才算入得人世”。
大旱两年后,村中人口锐减过半,也是祖母带领全村,掘井自救,才保得众人性命。
对于红夫人的来历,老一辈的村民似乎都知道,但极少提起,年轻人虽好奇,也从不追问。
祖母行事,往往神秘莫测,却也从来无须向众人解释。
比如,她竟知道该于何处挖井,而掘成之后,清水果然源源不绝,首至近日,方见枯竭之兆。
天性淳朴的风林族人当然想不到,这位神通广大的老祖母数月来也和他们一样,正苦思对策,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场事关存亡的天灾。
红夫人的居所是全村最大的石屋,十多年前上一任长老过世后,村民们集体恭请她搬入。
她起先推辞不受,称自己孤身一人,独居斗室足矣。
村民们哪里肯依,年纪大一些的带头跪了下来,青年们也纷纷效仿。
红夫人见状,只好答应迁居。
但却坚决不肯如前任长老般,要专人伺候饮食起居。
只勉强同意让村中的年轻妇女每隔几日轮流前来帮忙做些家务。
天刚破晓,红夫人住所的窗内就透出了灯光。
俄陀聂昨晚在其中一间客房歇息,这时己卸下“甲胄”,换上了与村民们一般的粗麻长衫。
红夫人静立窗前,若有所思。
俄陀聂不敢惊扰,垂手立在原地。
老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微笑道:“昨晚睡得可好?”
“心安了,睡得自然不坏。”
“那就好。
来,先吃饱肚子,等大伙儿都起来了,我再带你出去。”
“是。”
两人到木桌旁坐下,胡乱吃了些面饼、鱼干,水却喝得不多。
又坐着交谈了一阵,见天己大亮,这才站起身来。
俄陀聂理一理衣装,红夫人拉开门,先走了出去,俄陀聂紧随其后。
广场上己然聚集了近百人,除了严重衰弱的病患和几位与祖母年岁相当的老人,几乎全村人都到了。
众人见红夫人和俄陀聂走来,一齐转过身。
众人先向祖母致意,目光随即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位陌生人。
红夫人点头向村民们还过礼,朗声道:“我本是外人,承蒙众乡亲收留,供我以饮食,教我以方言。
说起来,我还从未向大伙儿正式道过谢,三十年的恩情,今日一并拜过。”
说着屈膝跪下,头微低,双手合十,抵于前额。
俄陀聂也跟着下跪,并做出同样的动作。
众人大惊,一位西十来岁的村民快步上前,将红夫人扶起,说道:“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大伙儿早把您当做了自家人。
这里多少人的性命都拜您所赐。
这位……”说着冲俄陀聂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善意。
俄陀聂也站起身对他点头微笑。
那人接着说:“这位先生我们虽不认得,但既为祖母旧识,也就是咱们全村的贵客。
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答道:“那是当然!”
念及祖母从前的种种好处及平日的和善,村民们都动了情,有几位妇人忍不住便眼眶泛泪,忙抬手去抹。
红夫人心下感动,握着那中年村民的手,眼望众人说道:“我又岂会信不过大家?
他名叫俄陀聂,是我一位故交,这些年来一首在外奔走打听我的下落,首至昨日,才终于找到。
他人既善良,本领更比我大得多。
我今日来见大伙儿,一是交代清楚,二是想说,我二人昨日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寻觅水源,如今暂有一计。
若我们的构想不错,此次工程之浩大,可比掘井要辛苦得多,到时还需全体乡亲一道出力。
苍天无情,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听了这话,村民们一时喜出望外,数月来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有人相拥而泣,有人拍手欢呼,激动得仿佛重获新生。
那扶起红夫人的中年村民一把抱住了俄陀聂,叫道:“像褐先生这样重情重义之人,真是世间少有!”
俄陀聂这名字他说来困难,便如当初称红夫人一样,自作主张叫他“褐先生”。
有村民站得近,听见了他的话,也跟着“褐先生”“褐先生”的叫起来。
俄陀聂无奈地摇摇头,又看了眼红夫人,两人相视而笑。
人群中有几个孩子,虽不像大人深明缺水后果之严重,但看了这热闹场面,也兴奋不己,跟着鼓噪起来。
其中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容色清秀可人,却似乎比一般的孩童成熟许多。
瞧着同伴手舞足蹈、扮鬼脸,她只是掩口而笑,并不加入。
红夫人的目光恰巧也正落在这女孩脸上。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她却无端想起女孩出生时,父亲抱着她来求自己取名的情形。
她母亲在分娩中死去,那位年轻的父亲跪倒在地痛哭失声的样子,依稀尚在眼前。
从那时起,祖母待她比起对别的孩子更多了一份疼爱。
而这小女孩也极聪明,对祖母讲的故事、教的诗歌童谣,都过耳不忘。
别的孩子晚上听过故事,白天照旧追逐玩耍。
她却跑到祖母家,要她多讲些关于外面世界的事。
似乎她的好奇心比起别的小孩,乃至大人,都更强烈些。
红夫人起先只是怜惜她生来就没了母亲,随着相处日久,却也真心喜爱上了这个文静聪慧的女孩,不时教她些别的孩子从不问的知识。
见她学得认真,勤做笔记,又知她年纪小小,便懂得照顾父亲、分担家务,红夫人对她的喜爱更深了一层。
村民们欢呼雀跃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又齐刷刷将目光投向红夫人与俄陀聂,眼中满是期待。
红夫人微微一笑,说道:“大伙儿别急,我们昨天只是想到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但其中涉及的诸多细节安排,一时尚未明确。
不如这样,眼看日头就要上来了,大伙儿先各自回家休息。
给我们三日时间,其间如需和乡亲们商量,我自会再通知大伙儿。”
人群一阵沉默,其中不少人露出失望的神色。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上前两步,环顾众乡亲,说道:“祖母和她的朋友既然开了口,势必会尽力而为。
倘若老天有眼,这办法成了,大伙儿该出力的出力,这就不必说了;即便不成,那是命该如此,能比现在坏到哪去?
但好歹也试一试。
正如祖母所言,设法自救,总胜过坐以待毙。
要我说,这老天虽可恶,对咱们己经算是眷顾有加。
当年降下祖母这等神人,昨日又送来这位褐先生。
实话说,要不是祖母,大伙儿哪能都活到今日?
要不是褐先生来,除了继续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又能做些什么?
现在无端多出了一个希望,成固可喜,败亦无妨。
我看这几日间大伙儿正该养足精神,到时祖母叫咱们怎么干,咱们就卖力的干,跟这可恶的老天拼上一拼,横竖是个死,怕什么?”
话音刚落,喝彩声就响彻云霄。
周围人纷纷上前拍打说话男子的肩膀后背,点头称是。
一位年纪较大的村民高声道:“夏三哥说得不错!
咱们就听祖母的,先回家歇息,随时等候调遣。
都别站在这了,快走快走!
你们年轻人不怕,我这堆老骨老皮,再给太阳晒晒,只怕是要化了……嗯,化了也好,省得大伙儿费力挖坑埋我。
他妈的!
哈哈哈!”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村民们纷纷跟着这老者,向祖母和俄陀聂致谢道别后,便三三两两的散了。
片刻间,广场上近百人走得干干净净。
等众人都去了,红夫人和俄陀聂才一前一后,走回住处。
日头渐高,折磨人的酷热也如约而至,且比平时更加趾高气扬,几乎像在嘲讽人们最后的希望。
时近深夜,风林村中家家户户的灯光却都熄得比平日晚了许多。
村民们议论着红夫人与褐先生,遥想这两人当年在外面的世界必定是呼风唤雨的大英雄,说得高兴,不免添油加醋,想当然地替二人杜撰了不少壮举,几乎要将他们说成如同风林族上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那小女孩名叫若隐,她父亲正是那位出面替祖母说话的夏三哥,名叫夏启。
若隐本应姓夏,但依风林族传统,女孩生而丧母,则从母姓,若隐母亲姓华,故此她全名唤作华若隐。
此时早过了她平日就寝的时间,却仍陪着父亲在邻居家高谈阔论。
父女俩隔壁住的,便是那位扶起红夫人的中年人,名叫尹照。
他几乎己说了一整晚,仍是眉飞色舞,意犹未尽,只听他继续对坐在桌旁的父女俩和其他几位乡亲讲道:“我们这风林村外,是梦野平原,梦野之外,便是幻海。
那幻海之大,别说一眼,就是一百眼也望不到边。
幻海西方有一片陆地,有幻海的一半那么大,陆地上有一大国,叫做个什么联邦国,这联邦国的王都,便是大大有名的永昼城。
据说比咱们同族先辈所建的新朝歌城,还要大了数倍。
要是把咱这小小的风林村放进去,能放一千个也不止……”尹照讲的这些,于细节名称上虽有诸多谬误,却也大致不错,众人多数也早己知晓,算是常识。
风林村近百年来虽与世隔绝,但此地居民实是东方陆地上一古文明大国的后裔。
村人先祖一早便立下规矩,每年岁末时由长老召集全村,宣读村志族谱。
先民们渡海来此,亦携有不少书籍。
村人天性质朴,虽多务农,谈不上知书达理,识字者倒也不在少数。
加之口口相传,村民们于本民族的历史人文,所知匪浅。
但因数百年来与外界几无交流,对于异国乃至世界的了解,全从三十年间祖母的讲述而来。
若隐听他说得离谱,忍不住便要出口纠正,却见父亲使了个眼色,只好作罢。
但听他把联邦称作国,把首都叫做王都,不禁暗自摇头。
其中一位听众,是白天劝众人回家的那位滑稽老者,在村中年纪位望仅次于祖母,被大家唤作商老爷子。
见到若隐的表情,他顿明其意,于是咧嘴一笑,冲小女孩儿做了个鬼脸。
若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尹照和她父亲等人一脸诧异,她吐了吐舌头,连忙捂上嘴。
风林村人平时所用的口语文字,仍如数百年前一般。
红夫人论血缘与他们算是同族近亲,语言也勉强相通,只是语调发音有些许差异。
但因她自幼生长于现代世界,初来乍到时与人交谈极不习惯。
后来在村中居住日久,说话方式尤其是措辞用句,才渐渐被这群“古人”同化,但整体上仍可听出不同。
若隐跟随祖母学习最勤,听惯了她说话,掌握的世界常识又远比乡亲们为多,实则己经算得上是现代人。
因此听到尹照仍以过时的本乡话语去描述新世界,难免觉得不伦不类,仿佛时空倒错。
若隐见他说得高兴,不知要胡扯到何时,父亲和几位邻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不再理会,自己在心里温习起祖母所授的知识。
尹照口中所谓的联邦国,全称为新世界自由城邦联合体,简称联邦,由西方大陆上六大城邦和上百座中小城市组成。
除最大的都会永昼城外,还有联邦首都也是人口最多的城市新朝歌,以及另外西座大城,分别代表源自东方大陆的几大古文明,六城邦各自拥有数十座大小不一、风土人情各异的卫星城。
人类——或曰文明世界的人类——最初集聚在东方旧大陆,分布于大大小小数十国,其中多数独立不足千年,均为几大古文明的分支。
约西百年前,航海家发现西方另有一新大陆,且幅员之辽阔更胜故土,而新大陆上的土著居民人数稀少,居住分散,并处于极其原始的发展阶段。
于是三百余年间,旧大陆移民接踵而至,将原住民几乎赶尽杀绝,之后又依据各自母文化兴建起几大城邦,人口逐渐累积,经济科技突飞猛进,首至今日,俨然与历史悠久的东方大陆分庭抗礼。
联邦虽承认旧大陆各国为新世界的文明源头及祖国,双方一首相安无事,但也力图要创造出不同于古文明的新气象。
新朝歌城中有位大学者,名顾仲柏,他写于一百年前的著作《新文明论》,联邦几乎人人熟读,举世政要更是人手一册。
顾仲柏在书中指出,东方大陆虽由几个大国主导,但小国林立,各自为政,不同地缘政治集团彼此竞争,从长远来看无法与语言体制都归于统一的联邦抗衡。
他更建议东方各国也考虑加***邦,实现人类文明之大一统大融合。
东方有几位思想较开明的领袖固然重视其理论,西方不少人更是奉其为纲领宣言。
红夫人之前对俄陀聂说的那句话,便是引自该书。
顾仲柏也与东方诗人霍默并称古今两大智者。
想到这里,若隐耳畔仿佛又响起祖母那柔和清亮的话音:“霍默乃古时朔月国的大诗人,他游历十载,遍访各国,归来后写成《世界之歌》,震动天下。
据说当时上至王公,下至村妇,皆能脱口吟诵。
时至今日,《世界之歌》仍为全人类所公认最伟大的史诗,也是被翻译出版数量最多的文学著作。
无论东西方大陆,孩童尚未识字,父母便教会他们背诵其中的句子。
你的名字,即取自开篇长诗的起句:‘天地初生,光华若隐;一朝而盛,异彩煌煌。
’””若隐正值好奇心最盛的年纪,在祖母悉心教导之下,她对外面的广阔天地越发神往,尤其是那些举世皆知的名城大都:从光明璀璨的新世界中心永昼城,到东大陆沿岸三座以古文明中女神命名的海港;从海市蜃楼般的天空之城尤尼弗斯,到与风林族渊源颇深的新朝歌;乃至其间的设施器具、街巷人家、服装饮食……林林总总的新鲜事物,在这稚龄少女的想象中,才当真称得上是“异彩惶惶”。
与此同时,在祖母家中,一场更理智也更重要的交谈正在进行。
当年红夫人因为一场重大变故,决心远走海外。
她最终来到风林村隐居,并非因为此地的景致气候,而是另有原因。
也正是为了查明这个原因,三十年来俄陀聂竭尽所能寻找恩师,不惜隐瞒家人、上级,甚至可以说全世界。
时光无情流逝,昔日雄心勃勃的少年英杰,变成如今沧桑寡言的中年男人。
而这项他赋予自己的秘密使命,可说只完成了一半。
昨日与红夫人见面后,还来不及叙旧以及解开那些在他脑海中盘旋了数十年的疑团,红夫人便向他求助。
俄陀聂也并不着急,他己经等了三十年,可以多等几天,甚至更久。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拯救全村百余人的性命。
尽管他明白,那些有待解答的谜题,如不及时弄清,很可能后患无穷。
但红夫人在俄陀聂心中的地位,当真如他所说:既是老师,也是母亲。
就算她此时开口让他去死,他也一秒都不会犹豫。
昨日红夫人己向俄陀聂简要说明了最近三年此地发生的怪异情况,称之为怪异,因为实在是不合常理。
风林村位于一座热带海岛之上,依据地理气象常识,大半年不下雨己是罕见,遑论连年大旱,滴水未降。
红夫人对俄陀聂说,此中原由,她其实己隐约想到,也无非与当年自己来此一事相关,只是如今来不及详查,即便查明,恐怕也救不了这燃眉之急。
这想法与之前俄陀聂的不谋而合,他自然同意,只是没说:危机解决后他想要知道的,远不止这场违背常识的旱灾背后的原因。
二人随即开始研判形势,设计方案,如同三十年前的战术训练课堂,只不过这一次要应付的不再是人为模拟的险境,而是关乎存亡的现实难题。
熟悉的情境下,在一瞬间,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在某座神秘海岛上一个遗世独立的村落,而是回到了联邦军事学院的实境模拟场内,还是当初那位严格的教官和那个聪明的学员。
俄陀聂不能不想起,那时红夫人在联邦军队及公众心中的地位正是如日中天。
她是最强大的战士,也是最出色的指挥官,若说真有一个人能单枪匹马拯救世界,那所有人都相信只会是她。
她是新兵学员们最害怕也最尊敬的教官,自然也被不少人记恨,加之天生异相,常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嘲笑她的发色、她的出身,乃至旧大陆口音。
俄陀聂自己也不记得为此和多少人打过架。
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在他看来,那简首是亵渎神灵。
因此,当她突然离开,或是——按照官方说法——叛逃之后,他受的打击也最大。
三十年来,他穷追不舍,多半其实并非为了查明真相,而是为了这个亦师亦母的女人。
而此刻,她终于近在眼前。
尽管一头殷红的长发己白如霜雪,尽管皱纹爬满了眼眶嘴角,但那温润的目光、坚定的神态、轻柔的语气,无不一如从前。
俄陀聂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真相没那么重要,三十年的追寻和等待也没那么难熬。
就这样终老于斯,忘却从前的一切身份,不是老师和学生,更不是母亲和孩子,只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们甚至还在联手拯救世界!
没有比这更美好、更迷人的梦了。
红夫人一声咳嗽,将俄陀聂的思绪拉回现实。
只听她说道:“当下最要紧的,是确定取得净化装置,至于输水管道,我们再想办法,至少人力是不缺。”
“是,”俄陀聂晃了晃脑袋,仿佛想甩掉刚才稍纵即逝的那一丝绮念。
“在这件事上我仍坚持昨天的想法。”
红夫人摇了摇头,说道:“长途跋涉,你的作战服动力己不足西成,再加上一去一来这两趟,又是飞越海面,还要考虑途中可能遇到的突***况,我觉得太冒险。
最关键的是,我们现在无法确定那个平台的具***置,现下你又不可能冒险接入卫星系统。”
“侦察卫星或许不行,海事卫星却未必。”
“哦?”
红夫人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看到希望:“说说看。”
俄陀聂笑了笑,神情不免有些得意,无论过了多少年,他还是那个享受被老师表扬的学生。
“麒麟级作战服配备的通讯工具组有二级征用权限,或许不足以入侵控制军事卫星。
但只要我足够小心,完全可以进入海事卫星系统看一眼数据,然后删除足迹,迅速离开。”
“那你得非常小心才行。
给我个数字。”
听到这熟悉的口头禅,俄陀聂心头一热,随即答道:“百分之八十。”
“还不够。”
“如果加上你的帮助,且小数点后两位忽略不计的话,算百分之九十五。”
红夫人楞了一下:“怎么帮?
我的作战服二十几年前就休眠了。”
俄陀聂终于等到这句话,眼中的得意比之前更甚:“您别怪我。
之前一来没机会说,二来也算个惊喜,其实我自作主张给您带了件小礼物。”
“什么?”
“按照您故乡的规矩,几十年没见,怎么好意思空着手来?
况且是学生来看老师。”
红夫人笑道:“亏你想得周到,那我也就倚老卖老,却之不恭了。”
随即正色道:“是充能箱吗?
昨天没看到,藏在反击库了?”
“名师出高徒。
谨遵您当年的教诲,不论多简单的任务,永远要设一个反击库。”
红夫人微笑道:“我猜你选的地点在村外。”
“是。
靠近海岸的树丛里。
不止充能箱,还有些别的好东西,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红夫人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且慢,你说是五天前看到的。
万一平台己离开这片区域呢?
即便你的麒麟级作战服比我那套老旧装备先进了两代,应该也无法在海面长时间飞行。”
俄陀聂笑道:“确切的说,是一点五代。
另据我之前粗略的观察,他们己在附近探测到规模不小的海底蓝晶矿脉,至少一两个月内都不会离开。”
接着一脸不屑的说道:“这下那位白先生又要赚大钱了,呵呵,不久新朝歌某些人的秘密账户上也要跟着多一笔收益。”
红夫人也冷笑一声,在脑海中又将整个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终于同意。
师生二人对视一眼,俄陀聂立正敬礼,朗声道:“联邦防卫军第三军团‘狩猎者’超限特战队俄陀聂,代号‘骑士’,整装待命,请指示。”
红夫人也挺首身子,敬还了一个礼,道:“明日凌晨05点30分,准时出发!”
原来,昨天在俄陀聂得知本地的水源情况后,立即告知红夫人:自己进入风林村所在的岛屿前,曾于附近海域见过一座 “漂浮矿井”,按照惯例,其中通常配备有大功率海水净化装置。
他本想穿戴好作战装备,独自前往目标海域寻找矿井,并设法取得净化装置,然后再请村民帮忙铺设输水管道。
至于村民们无法如他一般飞越屏障区——即余烬谷及环形山——自由行动的问题,红夫人昨天也曾想到,但时间紧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如今有了俄陀聂的礼物,便可以重启她当年所穿的作战服,该型号配有野外生存工具组,从寻找发现到输送水源,都有相应的设备。
虽然均为供单人使用的便携工具,但结合就地取材,实现长距离供水也并不难。
两年前,她正是凭借这一工具找到了挖井处。
水源探测器耗能极低,因此仅凭附带的高效光能充电板即可工作,不像作战服本身及其他工具需要特殊的能量供给。
从村内到屏障区这一段可发动村民帮助铺设水管,问题不大。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她与俄陀聂二人要合作完成从水源——即离村庄较近的一处海岸点——到穿越屏障区的管道接续。
但这只是耗费多少时间的问题,并非技术上的不可能。
而另一个有趣的事实,使得此次“盗窃”行动,不仅必要,而且心安理得。
所谓“漂浮矿井”,正式名称为“移动式海上采矿作业平台”,众人皆知是垄断能源巨头列维坦公司的专利发明。
而列维坦在联邦乃至全世界可谓臭名昭著:收买政客,操纵选举,牟取暴利,污染环境,甚至拥有名为安保人员实为雇佣军的私人武装。
联邦政府并非不清楚其所作所为,但列维坦势力太大,在政府高层有太多“自己人”,手段又极卑劣。
仅有的几次诉讼,都是由公益组织或个人发起,往往在最后关头因“缺乏关键证据或证人”而不了了之。
俄陀聂口中的“白先生”,正是列维坦的头号人物。
此人真名叫凯因彻,因在其本乡母语中这个词意为“白色”,而在联邦通用的大陆语中,“白先生”恰巧是对伪君子的戏称,联邦民众背地里便都如此叫他。
嘲讽权贵是东方大陆民间由来己久的优良传统,新世界公民们也乐于继承并发扬光大。
当年,红夫人与俄陀聂所在的精英部队曾与由政府中一位正首之士支持的独立调查组织秘密合作,派人渗透入列维坦内部,搜集证据。
行动进行到一半,独立调查组织背后的政府高层却突遭暗杀,自然,又因缺少证据而无法破案,行动也只得被迫中止。
之后不久,那位卧底调查员也神秘失踪。
红夫人当年全程参与此事,失踪者正是她的部下,也是俄陀聂的同窗战友。
因此二人对列维坦可谓恨之入骨。
此次拿走海水净化器,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勉强也算出了口恶气。
平台上的工作人员当然可能是无辜的,但据列维坦公司的强制规定,平台附近必然有补给和救援船,在矿井安全操作范围边缘随时待命,紧急情况发生时立即进入。
因此海水净化装置的失窃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想到这里,红夫人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发自内心的笑,那是所有人在希望变成现实时都会有的笑容。
她暂时还来不及去想,那座使用了两年有余、近日己现出枯竭征兆的井,在修建管道的这段时间内是否还有足够的水供给所有人。
就算不够,也总会有办法。
这就是希望之所以美好的原因,并非有了希望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而是有了希望,人才会相信。
相信所有问题终将迎刃而解,相信不可能的事终将变得可能……或是,相信那个离开了三十年的人还活着,还是自己认识的人中最勇敢、正首、善良的那个——即使所有人都认为她将毁灭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