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灶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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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陶碗里温热的粟米粥只余下浅浅一层,芸娘便匆匆放下了筷子。

母亲周氏那句“吃了赶紧收拾去”像无形的鞭子,轻轻抽在她雀跃的心上。

她几乎是跳下长凳,将碗筷摞起端进灶房,也带走了堂屋里最后一点暖意。

灶房里,空气依旧带着余温,混合着柴火燃烧后的烟熏气、粟米粥残留的清甜,还有铁锅冷却后散发的淡淡金属气息。

周氏正弯腰收拾灶台,用一块湿布用力擦着锅沿和灶面,将溅出的粥渍和草木灰痕迹抹去,动作利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昏黄的油灯光芒在墙壁上投下她晃动的身影。

芸娘将碗筷放进灶台边的木盆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周氏头也没抬,声音带着惯常的催促调子:“愣着干啥?

缸里有水,把碗涮涮!

涮干净了搁碗柜里!

涮碗水留着,一会儿倒猪食桶里,别糟蹋了!”

“哎!”

芸娘脆声应着,快步走到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旁。

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她拿起挂在缸沿上的木瓢,瓢身被摩挲得光滑圆润,边缘有些许磕碰的小豁口。

探身舀了满满一瓢水,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

她小心地端着,走回木盆边,将水倒入盆中。

清冽的井水瞬间淹没了粗陶碗和竹筷。

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并不白皙的手腕,将手伸进冰凉的水里。

指尖触碰到碗壁和筷子的瞬间,激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睡意残留的最后一丝懵懂彻底消散。

她拿起一只碗,手指感受着粗陶特有的、略微粗糙的颗粒感,就着冰水仔细地搓洗着碗壁内侧残留的粥液。

水很快变得微浑,指尖也被冰得微微发麻发红。

她动作麻利,一只接一只,将碗里外洗净,又拿起筷子互相搓洗,确保没有一丝滑腻的残留。

涮洗过的碗筷带着水珠,被她小心地摞在一旁的干净木板上沥水。

“涮碗水倒猪食桶。”

周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己擦净灶台,正将擦布拧干晾在灶膛边的钩子上。

芸娘端起木盆,里面是浑浊的涮碗水,走到灶房角落一个半旧的大木桶旁——那是家里的猪食桶,散发着淡淡的、混合着菜叶和米糠的发酵气味。

她将盆里的水“哗啦”一声倒进去,溅起几点水花。

微浑的水融入桶底更深的浑浊液体中。

做完这些,她搓了搓被冰水泡得发红的手指,走到灶膛前的小板凳边。

灶膛里,上午烧火留下的暗红色余烬在灰白的草木灰里若隐若现,散发出持久的温热,烘烤着周围的空气。

这是整个灶房里最温暖的角落。

“坐下,添柴。”

周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己从屋角抱来一小捆劈好的细柴禾,大多是松枝和灌木枝条,散发着干燥的木质清香,放在芸娘脚边。

芸娘依言坐下。

小板凳很矮,她微微蜷着身子,目光投向那深邃的、残留着暖意的灶膛口。

她拿起两根细柴,学着母亲的样子,先用烧火棍(一根前端烧得焦黑的结实木棍)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余烬上的灰烬层。

灰烬很轻,带着草木燃烧后的余温,随着棍子的拨动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暗红的、仿佛沉睡的炭块。

一股更清晰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松脂燃烧后特有的微焦香气,烘得她脸颊发烫。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细柴轻轻架在那些暗红的炭块上。

干燥的柴禾接触到高温,先是无声地冒起一缕极细的白烟,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几颗细小的火星爆开,橘红色的火苗如同被唤醒的小蛇,倏地一下从接触点窜了出来,贪婪地舔舐着新柴的边缘。

一股带着松脂清香的暖意瞬间涌出灶膛口,扑在芸娘脸上。

火苗跳跃着,由橘红渐渐变得明亮金黄,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芸娘看着那簇新生的火焰,感受着它蓬勃的热力,心头也仿佛被点亮了一小簇火苗,带着一种亲手唤醒温暖的成就感。

她忍不住又拿起两根柴,准备添进去。

“停手!”

周氏的声音像冷水一样泼下来,带着严厉的数落,“死心眼子!

教了你多少回了?

火要虚,人要实!

柴禾塞那么实诚,不透气,能烧旺才怪?

看着点!”

她一把夺过芸娘手中的烧火棍,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拨弄灶膛。

烧火棍的尖端精准地探入新添的柴禾下方,轻轻一挑,原本堆叠得有些紧密的柴禾被拨开些许空隙。

周氏又用棍尖将底下的灰烬向西周拨了拨,留出更多空间。

“瞧见没?

底下堵死了,风进不去,火能旺?

得留出空儿来,让风能钻进去,火才烧得透亮,才旺!”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拨弄的动作。

果然,随着空气的流通,原本有些发闷的火势瞬间欢腾起来,火苗蹿得更高,发出更响亮的“呼呼”声,将整个灶膛映照得一片金红明亮,光影在周氏专注而略带严厉的脸上跳跃。

“记住了没?

火要虚!”

周氏站起身,将烧火棍塞回芸娘手里,语气依旧带着训斥,但目光扫过灶膛里那重新变得旺盛明亮的火焰时,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芸娘有些赧然,用力点头:“记住了,娘!

火要虚!”

她接过棍子,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棍尖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禾,让它们保持松散,让底下的灰烬不堵塞风口。

她专注地盯着那跳跃的火焰,感受着它随着自己拨弄而变化的节奏和温度。

脸颊被烤得暖烘烘的,甚至有些发烫,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灶火的温暖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驱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因母亲严厉而生的怯意。

她渐渐找到了感觉,添柴的动作也流畅起来,火势始终保持着均匀的旺盛。

周氏没再说什么,转身开始准备晌午的食材。

她拿起一个粗陶盆,从墙角的布袋里舀出几碗黄澄澄的粟米,倒入盆中。

粟米颗粒饱满,带着谷物天然的清香。

“芸娘,火稳住了就过来淘米。”

周氏吩咐道,声音平和了些。

芸娘应了一声,确认灶膛里的火势稳定,不需要频繁照看后,起身走到水缸边,再次舀起半瓢冰凉的井水,倒入母亲放好粟米的盆中。

清澈的水瞬间变成浑浊的米浆色。

周氏挽起袖子,将手探入冰凉的水中,开始淘米。

她的手指粗短有力,指关节有些粗大,动作却异常娴熟流畅。

她抓起一把粟米,双手合拢,用力地揉搓、搅动。

浑浊的米浆水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她一边搓洗,一边絮叨着:“淘米水别倒,留着喂猪!

猪吃了长膘!

……搓仔细点,把米糠、瘪谷子都搓掉……喏,就这样,顺着一个方向搅,把浮起来的脏东西撇掉……”芸娘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母亲的动作,听着她的每一句唠叨。

那些关于火候、关于淘米水、关于猪食的琐碎话语,像一颗颗种子,无声地落入她的心田。

她看着母亲布满劳作痕迹的手在水中灵巧地翻动粟米,看着浑浊的米浆水被一遍遍倒掉(小心地留着淘米水),再注入新的井水,首到水变得清亮,粟米粒粒分明,在盆底堆成一座小小的金山。

周氏将淘好的米沥了沥水,端起盆,走到灶台边。

此时,灶上的大铁锅己被灶火烘烤得微微发热,锅底残留着些许水渍,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很快蒸发殆尽。

周氏将沥干的粟米倒入锅中,用锅铲摊平。

“看着火,别小了。”

周氏简短地吩咐了一句,便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起清水,缓缓注入锅中,清水漫过粟米约莫一指节深。

她盖上厚重的木锅盖,锅盖边缘立刻开始“噗噗”地冒出白色蒸汽。

灶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锅里水开始升温的细微“咕嘟”声,以及锅盖缝隙间不断逸出的、带着米香的白色蒸汽。

这蒸汽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柴火的烟熏气和松脂香,形成一种独特的、温暖的、属于家的气息。

芸娘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灶膛里跳跃的金红火焰,听着锅里渐响的“咕嘟”声,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米香,一种踏实而安宁的感觉包裹了她。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柴禾的粗糙触感和灶火的暖意,耳边回响着母亲“火要虚”的絮叨。

在这小小的、温暖的灶房一角,在跳跃的灶火映照下,少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生活最朴素的根基,就蕴藏在这缭绕的烟火气息与日复一日的劳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