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手指伸进棋罐,江辞捻起一粒白子,悄然放入棋盘一堆黑子之中。
沈若溪指尖揉着黑子,观望眼前围困的棋局。
她思虑再三,落下黑子。
一子破局,转败为胜。
“姑娘赢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落在沈若溪耳畔。
沈若溪唇角微微弯曲,“承让。”
两人将各自的棋子捡起,装回棋罐。
“公子以为,谋士以身入局,是否真的能举棋胜天半子?”
沈若溪忽然问道。
闻言,江辞停下手中动作。
思索片刻,他眼中划过无奈,摇了摇头。
“胜天半子不为胜,乃是平手。
以身入局,成局中人,也就成了棋子。
不是执棋人,即使运筹帷幄,也注定会输。”
“……”沈若溪反问:“倘若以身入局的棋早己不在乎输赢又如何?
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眼看出沈若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孤注一掷,江辞温声劝戒:“胜不了一子,便退一子,一进一退,方可活命,活着才有转机 。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沈若溪轻笑出声,不置可否。
晨光熹微,马车里灯火葳蕤。
穿着淡蓝色广袖纱裙的少女双目阖合,伏在香案枕着胳膊,胳膊之下垫着本摊开的《道德经》,墨发如瀑,睡颜柔弱无辜。
江辞起身,取出榻边的黑色斗篷,散开盖在她肩上。
随后,江辞静***下。
不知梦到什么,神色娇慵的少女忽而眉头紧蹙,白皙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晶莹汗珠,泪珠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鬼使神差地,江辞伸手想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却又在隔了丁点的距离时脸色一变,手悬停在空中。
指尖蜷缩成拳,他神色慌张地收回。
香炉里清幽的沉香己燃尽,一缕日光透着车帘缝隙照进来。
沈若溪睁开眼,半睡半醒尽是朦胧。
目光触及江辞单手支着侧脸,低头看书的画面时,沈若溪眼眸逐渐清明。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江辞微抬起眼。
少年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笑意,他放下手,慢条斯理地合上书,堆在摞起的其他几本古籍顶部。
江辞问道:“蝶梦姑娘可感觉饿了?”
“有点。”
沈若溪答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
她支手起身,觉察盖在身后的黑斗篷,心下微暖,抬手扯过整齐叠好,放到软榻旁。
与此同时,江辞转头掀开车帘,对马车外的小厮吩咐:“找家酒楼吃些饭食。”
“得嘞公子!”
小厮朗声回应。
繁华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车马来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大约过了一刻钟,马车在酒楼旁停下。
白衣少年率先掀开车帘从马车里下来,随后转身,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伸出,少女身穿淡蓝色纱裙,搭着他的手款款走下。
有人好奇地张望,发觉落地后少女将手收回去,他们二人相貌气质皆不俗,并肩走进酒楼。
酒楼中人不算多,零零散散坐了些人,一边笑着交谈一边吃菜喝酒。
沈若溪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待江辞点完菜过来。
“前些日子,天济堂上下百人被魔教剿灭,啧啧那个血流成河哟……”老头唏嘘不己,夹了块肉塞进嘴里。
一个青年大骇,道:“三大宗门也拿这群丧心病狂的魔教毫无办法,这魔教两年间先后灭了不少大大小小名门正派,莫非要将正道全灭了不成!?”
江湖名门正派有三大宗最为出名,清净宗、月越宗、拂花宗。
其中,拂花宗只收女弟子,很少参与江湖纷争,其门派的女弟子经常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由此出名,甚得人心。
“听闻那老妖婆沈若溪与这些门派有仇怨!”
另一老头喝了口酒,摇头晃脑:“不过有仇报仇,何故灭人满派伤及无辜!”
沈若溪神色平静,目光冷淡。
有壮汉轻嗤,握拳捶桌道:“指望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教不伤及无辜,简首是白日做梦!”
“还好咱们都是些平民百姓。”
几人不禁暗暗咋舌。
日光透过雕花窗格间照来,沈若溪的脸一半泛着白光,一半隐没黑暗。
“昨日皇上给齐王赐婚,长安第一美人丞相之女,艳福不浅呐!”
青年扒拉两口饭,含糊扯开话题。
“是啊!”
老头夹菜惊奇道:“可这齐王莫非是个断袖不成?
竟敢公然抗旨不遵,府里连一个侍妾也没有,皇上罚他禁足半月哩!”
“齐王便是五年前寻回的六皇子?
听说他本该从小享受大富大贵,却被后宫妃子陷害流落民间十一年之久。
当真世事无常!”
风携着淡淡沉香卷来,沈若颊边碎发轻扬,江辞落坐对面,她抬眼看向他。
江辞莞尔。
须臾,店小二赶来布菜,摆了满桌。
十几道菜肴,来回好几趟,素菜羹类肉食甜点,香气扑鼻,应有尽有。
“不知姑娘喜欢吃什么,在下命人多上了些。
姑娘太瘦,多吃点肉。”
江辞唇角漾起温润的笑。
沈若溪微愣,长睫轻颤。
她将想调侃的话语吞回肚子,脑海里响起另一道,幼时常常浮现在耳畔的温柔女声。”
溪儿太瘦,要多吃点肉肉才能长高高。
“小时候她不喜肉食,她的娘亲便经常拿各种借口哄骗她吃下。
骤然回过神,沈若溪攥紧指尖木筷,她漆黑的眼瞳深深注视江辞:“公子也多吃些。”
江辞微微颔首,眼底笑意渐浓。
夕阳西下,车轮碾过泥土,驶向远方。
马车软榻上,江辞阖眼斜倚车壁,香炉里点燃沉香,轻烟袅袅。
香案前,沈若溪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眼前摊开的《易经》,翻书时声响轻微。
轻柔地翻开下一页,沈若溪目光不由地微微顿住,无声启唇:“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她鼓了鼓脸,唇角下撇。
或许也只有江辞这种真君子,才喜欢看这些大道至简的古籍。
突然,马车轻轻晃动了下,沈若溪漫不经心抬眼瞥向江辞,见他仍旧一动不动。
江辞睡熟时眉眼少了平日的温润,添了些疏离冷淡,他唇微微张着,呼吸清浅,一缕青丝垂落白皙的脖间。
正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宁静睡颜。
沈若溪挑眉,移开目光,翻看《易经》下一页。
舟车劳顿,一路风尘。
短短两日,便到了南阐城。
此时暮色西沉,春寒料峭,长街行人稀少。
深巷中,马车在阳***铺旁停下。
药铺里,柜台后立了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垂头拨弄手下算盘,口中碎碎念叨,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瘫坐在地,倚靠柜角打瞌睡。
“顾伯伯,不知千年灵芝可还有?”
柜台后男子闻声抬头,与沈若溪对视了一眼。
视线交汇,男子咧开嘴笑道:“有有有!
给姑娘留着哩!”
顾伯伯走出柜台,抬脚轻轻踢了踢小姑娘。
“妞妞,快起来,客人来了!”
小姑娘懒懒散散爬起来,双眼紧闭,没有睁开。
“这孩子,着凉了你娘又该念叨了!”
斥责完小姑娘,顾伯伯又扭头对沈若溪温声道:“竹娘整日念叨着你,还给你买有衣裳,你可要去取?”
说罢,他状似不经意,瞥了一眼江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