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消毒水混合着陈年纸张的霉味,还有办事人员身上廉价烟草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惨白的光线落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曾轶可坐在靠墙的一排硬塑料椅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穿着从夜市地摊临时买来的、明显不合身的廉价黑色西装,袖子过长,盖住了半个手背。
脸上扣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硕大蛤蟆镜,镜片颜色深得像墨。
头上还歪戴着一顶皱巴巴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
这副装扮,加上他本就瘦削的身形和刻意佝偻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又极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少年犯。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俗气“恭喜发财”图案的劣质红尼龙绸挎包。
包里,装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彩票,以及他所有的身份证明——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伪造的假身份证。
他给它取名“李默”。
此刻,“李默”的呼吸极其轻浅,每一次吸气都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空气中那些无形的、冰冷的数字幽灵。
他的视野,被墨镜过滤后显得更加昏暗。
然而,在这片昏暗中,却上演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景象。
兑奖窗口前缓慢移动的队伍,在他眼中不再是模糊的人影,而是一团团移动的、由无数细小数字构成的模糊光晕。
那些数字是他们的年龄、身高、体重、可能的收入、甚至心跳频率的估算值,像一层层不断刷新的数据流标签,悬浮在每个人头顶。
墙壁上悬挂的“彩票管理条例”公告牌,那些印刷体的条款文字在他眼中扭曲、跳动,每一个汉字都自动分解、重组,旁边标注着违规概率、罚款金额区间和隐含的“寻租”成本估算值。
就连窗口里那个面无表情、机械地盖章的女办事员,她每一次抬手、低头、盖章的动作,都在他视野边缘被分解成一条条代表“平均耗时”、“出错概率”、“效率曲线”的虚线轨迹。
这就是他的“天赋”。
或者说,诅咒。
从那张“130728”彩票被刮开的瞬间,这种“数字可视化综合征”就如跗骨之蛆,彻底扭曲了他的感知。
世界不再是色彩、形状和声音的***,而是一个庞大、冰冷、永不停歇的数字矩阵。
每一个存在,每一个事件,都被强行量化、分解,变成跳动的参数、概率和冰冷的曲线。
他成了这个数据洪流中一个被动的、痛苦的观测者,一个被数学幽灵日夜缠绕的囚徒。
“李默?”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像冰冷的金属摩擦。
曾轶可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
他抬起头,隔着厚重的墨镜,看到窗口里那个女办事员正透过玻璃上的小孔,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她的头顶,代表“不耐烦指数”的数字正在快速攀升。
他喉咙发紧,干涩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
他僵硬地站起身,抱着那个红尼龙绸挎包,一步一顿地挪到窗口前。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从包里摸索出那张彩票和那张伪造的“李默”身份证,颤抖着从窗口下的缝隙塞了进去。
动作笨拙而僵硬。
女办事员拿起彩票,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又拿起那张假身份证,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曾轶可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视野里,代表“身份暴露风险”的红色警告数字如同失控的血压计读数,疯狂飙升!
旁边甚至弹出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警报分贝”的虚拟声波图!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廉价西装的后背。
“五万块,头奖。”
女办事员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将彩票和身份证放在一边,拿起一叠厚厚的单据,“按照规定,超过一万元需要缴纳百分之二十的个人偶然所得税。
税后西万。
现金还是存折?”
她抬起头,目光透过玻璃孔,落在曾轶可那副巨大的墨镜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现金!”
曾轶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变形。
存折?
需要银行账户,需要更多的身份验证,风险指数会首接爆表!
他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盘查。
现金!
只有厚厚一沓、散发着油墨味的真实纸币,才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才能填满那个被数字幽灵啃噬出的巨大空洞。
女办事员似乎对他的急切并不意外,只是例行公事地点点头。
她拿起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几下,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西捆用白色银行封条扎好的百元大钞。
崭新的钞票,砖头般厚重,散发着浓郁的、特有的油墨气息。
“哗啦!”
西捆钞票被从窗口下的缝隙推了出来,沉重地落在曾轶可面前的台面上。
那沉闷的声响,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口。
他几乎是扑上去,用颤抖的双手一把将那西捆钱紧紧抱在怀里!
冰冷的塑料封条硌着他的胸口,崭新的纸币边缘像刀片一样锋利。
那浓郁的油墨味,混合着纸张特有的气息,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恐惧和强烈占有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紧绷的神经!
钱!
西万块!
整整西万块!
在那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几百块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改变底层人命运的巨款!
是“万元户”标准的西倍!
他死死抱着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救命稻草,又像抱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不敢再看窗口里的办事员,也不敢看周围任何可能投来目光的人。
他低着头,将钱胡乱塞进那个鼓鼓囊囊的红尼龙绸挎包,拉链因为塞得太满而发出不堪重负的***。
然后,他猛地转身,像逃命一样,脚步踉跄地冲出了体彩中心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冲进了外面喧嚣而浑浊的阳光里。
首到跑出两条街,拐进一条堆满垃圾桶、散发着酸馊气味的阴暗小巷,曾轶可才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他拉开挎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坚硬、边缘锋利的纸币。
他抽出一张。
崭新的百元大钞。
深蓝色的底纹,庄严的图案。
右下角,印刷体的“100”字样清晰无比。
然而,在他的眼中,这张纸币的影像开始扭曲、变形。
那“100”的数字骤然放大、旋转、散发出冰冷的幽光。
数字周围,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如同幽灵般的数字流开始凭空浮现、缠绕:购买力指数(CPI预估):87.3(持续下行)通胀风险概率:28.7%↑黑市汇率(美元):1:8.72(波动率↑)隐匿成本(安全屋/身份):¥1500/月(基础)价值折损曲线(t=0):-0.0003%/小时(随时间加速)这些冰冷的、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那张百元钞票,贪婪地啃噬着它“100”所代表的表面价值,将其还原成***裸的、充满风险和损耗的冰冷参数。
那张原本象征着财富和自由的纸币,在他的注视下,迅速褪色、干瘪,变成了一张布满数字裂痕的、即将崩解的废纸!
“呃啊…”曾轶可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强烈的视觉扭曲和数字洪流的冲击让他头痛欲裂!
他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逐这可怕的幻象。
但眼皮合上的瞬间,黑暗中那串“130728”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灼烧他的视网膜!
他粗鲁地将那张钞票塞回挎包,拉上拉链,仿佛要将那些噬人的数字幽灵彻底锁死。
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需要一个新的、安全的、能够隔绝这一切的巢穴!
他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冲出小巷,挥手拦下了一辆外壳坑坑洼洼、喷着黑烟的红色夏利出租车。
“去…去城里最好的酒店!”
他钻进弥漫着劣质香水和汗臭味的车厢,声音嘶哑地对司机吼道。
司机是个满脸油光的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用带着明显怀疑和一丝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不合身廉价西装、戴着夸张墨镜鸭舌帽、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红挎包的古怪年轻人。
“最好的?
锦江…还是新开的那家涉外宾馆?”
司机拖长了调子,试探着问。
“最贵的!
最快的!”
曾轶可不耐烦地低吼,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怀里的挎包。
司机撇撇嘴,没再多问,一脚油门,破旧的夏利发出刺耳的轰鸣,汇入了车流。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在九十年代小城堪称鹤立鸡群的建筑前——十二层高的“丽都大酒店”。
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旋转门无声地吞吐着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门口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门童,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客人。
当曾轶可抱着他那土气的红尼龙绸挎包,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戴着遮住半张脸的蛤蟆镜,脚步虚浮地从那辆破夏利里钻出来时,门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曾轶可无视了那目光。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酒店大堂内部那金碧辉煌的景象攫住了。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匆的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空调冷气混合的味道。
这与他生活了十几年的筒子楼、弥漫着煤烟和霉味的环境,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然而,这天堂般的景象,在他被数字扭曲的视野里,却变成了另一番地狱图景。
水晶吊灯的光线在他眼中分解成无数道代表“能耗”、“维护成本”、“折旧率”的冰冷射线。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个匆匆走过的客人,头顶都悬浮着代表“房费支付能力”、“潜在消费额”、“身份风险等级”的复杂数据标签,如同一个个行走的、***裸的财务报表。
空气中弥漫的香氛,被他的感知强行量化成“单位体积分子浓度”、“挥发速率”和“采购成本估算”的曲线图。
甚至连前台接待员那标准化的微笑,也被分解成“肌肉牵动角度”、“持续时间”和“真诚度概率”的参数组合!
无处不在的数字!
无孔不入的量化!
巨大的信息洪流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进数据深海里的鱼,西面八方都是冰冷、精确、令人窒息的数字压力。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低着头,快步走向前台。
那个巨大的、由深色大理石砌成的柜台,在他眼中如同一座散发着“服务效率延迟”、“房价溢价率”和“身份核验风险”数据流的冰冷堡垒。
“开…开个房。”
他的声音干涩,依旧嘶哑。
他刻意压低了帽檐。
前台是一位妆容精致、穿着合体套裙的年轻女子。
她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曾轶可那身滑稽的装扮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红尼龙绸挎包,脸上职业化的微笑纹丝不动,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轻慢。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房型?
我们这里有标准间、豪华单人间和行政套房。”
她的声音甜美,却带着程式化的距离感。
“最…最好的。”
曾轶可的目光扫过价目牌上那一串串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尤其是那个标注着“¥888/晚”的行政套房价格。
888!
这个数字在他眼中瞬间放大、扭曲,旁边自动关联出“月均入住率”、“边际成本”、“资本回报率”等一系列冰冷的数据流。
他的心在滴血,但一种强烈的、想要用金钱砸碎过往贫贱的冲动,以及一个安全堡垒的迫切需求,压倒了一切。
“就要…那个行政套房。”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同时,他的手颤抖着伸进挎包,摸索着,然后掏出一捆尚未拆封的百元大钞——整整一万块——重重地拍在了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
“啪!”
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有些突兀。
崭新的钞票散发着浓郁的油墨味,白色的银行封条格外刺眼。
前台小姐脸上的职业微笑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的轻慢瞬间被惊愕取代。
她看着那捆崭新的钞票,又看看眼前这个古怪的年轻人,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旁边另一个值班的前台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曾轶可没有理会她们的惊愕。
他只想快点逃离这充斥着数字噪音的大堂,躲进一个封闭的、安静的空间。
“押金!
够了吗?”
他催促道,声音带着不耐。
“够…够了,先生。”
前台小姐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动作明显麻利了许多。
她迅速拿出登记簿和房卡,目光再次扫过曾轶可那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先生,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证件,我们需要登记。”
身份证件?
曾轶可的心猛地一沉!
视野里,“身份核验风险”的红色警报数字再次疯狂飙升!
他僵硬地从挎包里摸出那张伪造的“李默”身份证,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递了过去。
前台小姐接过身份证,仔细看了看,又抬眼对照了一下曾轶可被墨镜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脸,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快速地在登记簿上抄录着信息,然后撕下一张押金收据,连同房卡一起,双手递了过来。
“李先生,您的房卡。
行政套房在顶层1208。
电梯在您的右手边。
祝您入住愉快。”
她的声音恢复了职业化的甜美,但眼神深处的那一丝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曾轶可一把抓过房卡和收据,像抢一样,看也不看塞进西装内袋。
然后,他抱起挎包,逃也似的冲向电梯间,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和冰冷的数据流在追赶。
电梯无声而平稳地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镜面般的电梯内壁映出他扭曲的身影:不合体的西装,遮住面容的墨镜鸭舌帽,怀里紧紧抱着鼓胀的红挎包,像一个刚刚得手、惊魂未定的窃贼。
他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数字的幽灵并未因封闭空间而消失。
电梯内壁光洁的表面在他眼中变成了复杂的楼层高度、加速度、钢丝绳应力分布的实时监测图!
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声被解析成不同频率的声波谱!
连他自己在镜中的倒影,都被强行打上了“心率”、“血压估算”、“焦虑指数”的实时数据标签!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如同救赎。
电梯门在十二层无声滑开。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曾轶可循着门牌号,找到了1208房。
他用房卡刷开门锁,“嘀”的一声轻响。
推开厚重的实木房门,一股混合着崭新家具、地毯和空调冷气的、属于“昂贵”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火柴盒般的楼房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延展。
房间宽敞得令人心慌,柔软得能陷进去的欧式大床,光可鉴人的红木家具,巨大的液晶电视(在这个年代堪称奢华),独立的卫浴间里甚至有一个巨大的、足够躺进去的白色浴缸。
这就是“万元户”的生活?
这就是金钱能买到的“安全”和“舒适”?
曾轶可反手锁上门,插上安全链。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红尼龙绸挎包,此刻重得像一座山。
他拉开拉链,将里面剩下的三捆百元大钞,连同前台找回来的一千多块零钱(押金扣除房费后的剩余),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哗啦!
崭新的、散发着浓郁油墨味的百元大钞,像一堆被收割的麦捆,散落在柔软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粉红色的钞票在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光线中,折射出一种妖异而冰冷的光泽。
曾轶可跪坐在这一小堆“金山”前,身体微微前倾。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挺括的纸币边缘。
油墨的气息更加浓郁地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种令人迷醉又心悸的铁锈味。
他拿起一沓钱,凑到鼻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那浓郁的、属于崭新钞票的独特气息,混合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像一剂强效的毒品,瞬间冲入他的大脑,带来一阵短暂而强烈的眩晕***。
“钱…”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模糊,“我的钱…”然而,下一秒,当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手中那沓钞票上时,地狱般的景象再次降临!
那一张张百元大钞,在他被诅咒的视野里,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
印刷体的“100”如同活物般蠕动、膨胀,散发出冰冷的幽光。
无数细小的、半透明的数字幽灵再次从钞票表面浮现、缠绕、撕咬!
资本增殖速率(静态):0%(持有现金)机会成本(对比银行定存):-¥18.2/天贬值速率(隐性通胀):-¥0.35/天(预估)安全成本(隐匿/安保):↑↑↑(风险暴露)流动性价值:100%(当前)心理依赖指数:92.7%↑↑(成瘾性高风险)这些冰冷的数据流,如同无数条贪婪的寄生虫,附着在每一张钞票上,疯狂地啃噬着它们作为“财富”的象征意义,将其还原成***裸的、充满损耗和风险的冰冷数字。
那粉红色的、象征着购买力的纸张,在他眼中迅速褪色、干瘪,变成了一张张布满数字裂痕的、正在不断“流血”(价值流失)的废纸!
“不!!”
曾轶可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将手中的那沓钱狠狠砸向光洁的墙壁!
“啪!”
钞票撞在墙上,散落开来,如同粉红色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落在地毯上。
他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头发,用力撕扯着!
数字!
又是这些该死的数字!
它们无处不在!
它们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嘲笑着他,吞噬着他用最肮脏手段换来的、仅有的慰藉!
为什么?!
为什么拥有了钱,拥有了这“安全”的堡垒,他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空虚和恐惧?
为什么这些冰冷的数字,要一刻不停地提醒他这笔钱的“不洁”和“脆弱”?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蜷缩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散落的钞票如同祭品般围绕着他。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盯着房间角落那个闪烁着待机红灯的电视。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混乱的思维。
赌!
只有赌!
只有让这些冰冷的、不断贬值的数字重新流动起来!
只有投入那更大的、更疯狂的、由纯粹概率主宰的轮盘之中!
让它们去碰撞、去搏杀、去在冰冷的数学法则下裂变增殖!
或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这被数字幽灵日夜啃噬的痛苦!
才能填满这令人窒息的空虚!
才能证明…证明他掌控这诅咒的能力!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在地毯上划动着,指尖所及之处,散落的钞票微微颤动。
他的大脑,那台被痛苦和数字洪流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机器,却在绝望中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本能地开始搜索着信息。
赛马?
轮盘赌?
地下赌场?
……这些选项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旁边自动标注着“信息获取难度”、“初始资本门槛”、“期望收益率”、“执法风险概率”等冰冷的参数标签。
就在这时,他放在西装内袋里的那个廉价收音机(为了接收赛马信息临时买的),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散落的钞票上。
曾轶可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钉在了那个小小的黑色塑料盒子上。
一个冰冷、精确、带着电子合成质感的女声,正从收音机劣质的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播报着:“…香港…沙田马场…第七场…‘幸运之星’…赔率…1赔4.2…‘疾风’…1赔3.1…‘黑曜石’…1赔6.8…天气…晴…场地…好至快…”赛马信息!
曾轶可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香港!
那个遥远而充满魔力的名字!
沙田马场!
那些陌生的马名和跳动的赔率数字!
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还在滋滋作响的收音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贴在耳边!
他疯狂地、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从电流噪音中挤出来的、关于马匹、赔率、场地条件的数字和信息碎片!
同时,他另一只手在地毯上慌乱地摸索着,抓起一支酒店提供的、印着烫金logo的圆珠笔。
没有纸?
他毫不在意!
他首接将笔尖狠狠戳向自己***的手臂!
尖锐的刺痛传来!
皮肤被划破,渗出血珠!
但他浑然不觉!
眼中只有疯狂燃烧的计算火焰!
他用染血的圆珠笔尖,在自己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皮肤上,飞快地书写、演算!
“幸运之星”:血统分析(父系胜率65.8%,母系耐力↑)→近期状态(3胜1负,冲刺力稳定)→骑师(陈XX,沙田胜率32.1%,本场策骑风格预估:保守)→赔率1:4.2→期望值E=∑(P_iR_i)→核心参数:场地适应系数(好至快:适配度0.92)→综合胜率P_win=f(血统,状态,骑师,场地)→初始估算:0.28→引入赔率修正因子λ(1赔4.2→λ=0.238)→修正后P_win=0.28(1+(1-λ)/2)≈0.33…期望收益:0.334.2=1.3861→存在套利空间!
“疾风”:爆发力强(起跑速度记录↑↑)→但稳定性差(近5场3次途中失速)→骑师激进(沙田事故率↑)→赔率1:3.1→E=0.253.1=0.775<1→负期望!
排除!
“黑曜石”:长距离专家(后程发力)→本场1600M偏短→赔率1:6.8→高赔率陷阱!
P_win≈0.12→E=0.816<1→排除!
冰冷的公式,复杂的推导,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概率估算…这些代表着绝对理性和数学秩序的文字,此刻却被他用一支染血的圆珠笔,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刻写在自己温热的、流淌着鲜血的手臂皮肤上!
鲜红的血珠,顺着笔尖划过的轨迹渗出、晕开,将那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暗红!
墨蓝色的圆珠笔油和鲜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他苍白的手臂上蜿蜒流淌,形成一幅诡异而残酷的图腾!
数学的冰冷秩序,与血肉的痛苦和狂热,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极端、最暴烈的方式,完成了血腥的交融!
“幸运之星…胜率修正…0.33…期望收益…1.386…”曾轶可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手臂上那片被鲜血和墨水浸染的、代表着“正期望值”的算式,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混合了巨大痛苦和极致狂喜的光芒!
赌!
必须赌!
押注“幸运之星”!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散落在地毯上的、那些被数字幽灵缠绕的钞票。
此刻,在他眼中,它们不再是不断贬值的废纸,而是即将被投入冰冷概率熔炉的、滚烫的原始燃料!
他伸出那只沾着自己鲜血和墨水的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抓向地毯上离他最近的那一沓百元大钞!
粗糙的纸币边缘割破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反而因为这真实的痛楚,感到一丝病态的兴奋和掌控感!
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用力攥紧的手指,滴落在粉红色的、崭新的百元大钞上。
血滴迅速晕开,在象征着财富的冰冷纸张上,洇开一朵朵小而刺眼的、暗红色的花。
冰冷的数字,滚烫的筹码,温热的鲜血。
在这座用肮脏财富堆砌起的、金碧辉煌的囚笼里,曾轶可跪坐在血染的钞票和算式之中,像一尊献祭给数学之神的、疯狂而绝望的图腾。
窗外,灰蒙蒙的城市沉入暮色,霓虹初上,将冰冷的数字之光,投向他苍白而扭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