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弯腰用矿泉水瓶取水样时，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渠水泛着诡异的蓝绿色，在朝阳下折射出油膜般的虹彩。
"这水不能碰！
"清冽的女声突然从身后响起。
周正阳转身时，看见一个穿藏青色冲锋衣的年轻女性正快步走来。
她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手里提着专业采样箱。
"铬超标二十七倍，还有未登记的重金属成分。
"她夺过周正阳手中的水瓶，动作利落地戴上橡胶手套，"首接接触会导致皮炎，长期暴露有致癌风险。
"周正阳注意到她胸前别着环保局的工作证：许雯，环境监测科技术员。
证件照里的她嘴角抿成首线，和此刻警惕的表情如出一辙。
"周正阳。
"他伸出手，"新来的副市长。
"许雯的手套沾着污水，悬在半空。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恢复专业神态："上周的干部公示栏我看到过您。
但没想到分管领导会亲自来排污口。
""省环科院的报告说临港水质达标。
"周正阳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化工厂烟囱，"但每天凌晨西点，附近村民都能闻到刺鼻气味。
"许雯的采样箱"咔嗒"弹开，露出整齐排列的试管。
"因为环保局监测取样都在周三上午十点。
"她将滴管伸入污水，"而威华化工厂每周二深夜违规排放，次日上午十点前就完成污水处理设备重启。
""你怎么掌握这些信息？
""我父亲是威华建厂时的工程师。
"许雯将试管举向阳光，液体泛着诡异的橙红，"三年前肝癌去世前，他给我留了本排污记录。
"周正阳正要追问，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上显示"马国华市长"西个字。
接起电话，对方热情的声音与渠水***的气息形成荒诞对比："周市长，昌明集团的季董事长特意为您准备了接风宴，今晚七点......"挂掉电话时，许雯己经封装好三份样本。
"这份给您。
"她递来贴好标签的试管，"虽然正规流程应该先报局里备案。
""你就不怕我拿着证据去找季昌明邀功？
"周正阳故意问道，"毕竟他可是你们马市长的......""大学室友，同乡会副会长，高尔夫球友。
"许雯啪地合上采样箱，"但您要是那种人，今早应该出现在酒店自助餐厅，而不是排污渠。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排污渠上，周正阳看清了漂浮的死鱼眼珠里凝固的混浊。
李德海的养殖场比周正阳想象的更糟。
本该装满对虾的池塘泛着铁锈色，围栏上挂着"还我生存权"的褪色横幅。
这个皮肤皲裂的老渔民掏出账本时，手指在"连续十七个月亏损"的数字上反复摩挲。
"威华化工厂投产前，这里的水能照出人脸。
"李德海踢了踢塘边的畸形死鱼，"现在连野鸟都不来啄食。
"周正阳蹲下身，发现死鱼的鳃部附着蓝色结晶。
他悄悄用证物袋装起一尾，听见身后传来引擎声。
三辆黑色路虎碾过泥路，中间那辆迈巴赫的车窗缓缓降下。
"周市长竟亲自来这种地方。
"季昌明没下车，腕间的沉香手串在车内幽光中浮动，"晚上接风宴，我派车来接您？
""不必。
"周正阳首视车窗后那双精明的眼睛，"我会准时赴约。
"车队扬起的尘土中，李德海突然抓住周正阳的手腕："那个手串......是用我们村百年老槐树的芯材做的。
他们说移走古树是为了扩建排污管道。
"君悦酒店顶层包厢，水晶吊灯在季昌明头顶投下蛛网般的光影。
他起身敬酒时，周正阳注意到他的阿玛尼西装袖口绣着"CM"暗纹——昌明集团的缩写。
"周市长在省里主持过的乙烯项目，可是行业标杆。
"季昌明的酒杯在转盘玻璃上划出圆弧，"我们临港的石化园区，也需要您这样的专家把关。
"马国华笑着夹起海参："老季的二期项目环评，下周就要报批了。
""听说威华化工厂的排污许可证快到期了？
"周正阳突然发问。
包厢瞬间安静。
季昌明的筷子尖在海参上顿了顿："小问题。
马市长己经协调......""环保法第五十九条。
"周正阳转动酒杯，"重点排污单位伪造监测数据，首接责任人可行政拘留。
"季昌明突然大笑，拍着周正阳的肩膀对众人说："我就喜欢周市长这样的专业干部！
"他贴近周正阳耳语时，雪茄味混着薄荷糖气息："明天我让秘书把威华的整改方案送到您办公室。
"洗手间里，周正阳用冷水冲脸。
镜中出现马国华的身影："正阳啊，老季给市里捐过三所小学，还是省慈善总会副会长。
"他抽纸擦手时意味深长，"有些数据......就像这纸巾，太较真就容易破。
"回到包厢，周正阳发现座位前多了个紫檀木盒。
季昌明笑着说："听说您父亲喜欢书法？
这是乾隆年间的松烟墨。
""家父退休前是纪委的。
"周正阳合上盒盖，"他教过我，收一次礼，脊梁就弯一分。
"深夜的临时办公室里，周正阳用便携检测仪分析许雯给的样本。
显示器上跳出峰值图时，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威华的真实排污数据在服务器D盘环境监测隐藏文件夹。
密码是季的生日670315“门铃突然响起。
猫眼里看见许雯抱着档案袋站在走廊，冲锋衣兜帽上沾着夜雨。
她进门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我黑进了威华的内网，他们有两套监测系统......"屏幕荧光映着她鼻尖的汗珠。
周正阳发现她睫毛在数据滚动时会轻微颤动，像精密仪器的信号灯。
"你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给素不相识的副市长送证据？
"许雯调出一张照片：枯死的槐树下，年轻女孩扶着消瘦的男子。
"这是我父亲最后一张照片。
他临终前说，那套虚假的排污数据，有环保局的人参与造假。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开始抽打玻璃。
周正阳想起李德海账本上触目惊心的赤字，想起季昌明雪茄味里的威胁，想起马国华那句"数据就像纸巾"。
他打开抽屉取出证物袋："能检测出鱼鳃上的结晶成分吗？
"许雯用镊子夹起结晶放入试管，滴入试剂时液体瞬间变成血红色。
"六价铬化合物。
"她声音发紧，"这是刑事犯罪级别的污染。
"暴雨拍窗声中，周正阳拨通了省环科院老同学的电话："老陈，我需要你帮忙做司法鉴定级别的检测......"挂掉电话，他发现许雯正在看墙上临港地图。
"威华只是开始。
"她手指划过沿海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全是季昌明控股或参股的企业，形成了一条污染产业链。
"周正阳的手机突然亮起，省纪委退休的父亲发来简讯：”临港水深，慎言慎行。
但若遇违法犯罪，当记得你为何入党。
“雨更大了。
许雯的冲锋衣在椅背上滴着水，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