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里,几个穿着深蓝色警服的身影堵在破败的门口,手电筒的光柱如同探照灯,将他狼狈蜷缩在翻倒桌子后的身影照得无所遁形。
“别动!
警察!
举起手来!”
严厉的喝令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沈星河浑身一颤,残留的肾上腺素让他几乎要本能地跳起来反抗,但大脑深处那股冰冷的感知力己经退潮般消失,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钝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缓缓松开紧握着的、沾满血污和辣椒酱的玻璃碎片,任由它“叮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举起双手——那只受伤的手掌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我…我是学生…我是受害者…”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
两个警察持警械谨慎地靠近,警惕地扫视着屋内的一片狼藉:碎裂的门锁、满地玻璃渣和刺目的猩红辣椒酱、翻倒的桌椅、还有地上几处明显的血迹(他自己的和混混手腕上的)。
一个年长些的警察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和那块沾血的玻璃碎片,眉头紧锁。
另一个年轻警察则快速检查了沈星河的情况,看到他手掌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脖子上被勒出的青紫指印,眼神中的戒备稍缓,但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怎么回事?
谁干的?
伤得怎么样?”
年长警察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沈星河苍白的脸上。
他的警号牌在灯光下反光: 林海 。
沈星河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怎么说?
说几个放高利贷的打手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担保”来杀他?
说他突然能看到别人身体和环境的“弱点”,然后靠戳手腕、踢脚踝、划破皮反杀了几个持械混混?
荒谬!
连他自己都觉得像天方夜谭!
警察会信吗?
会不会把他当成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或者更糟,怀疑他跟那些混混有什么瓜葛,甚至是斗殴的另一方?
小人物生存法则第一条:在无法掌控的力量面前,实话不全说,假话尽量少说。
安全第一。
“是…是放高利贷的。”
沈星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且“合理”的切入点,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他们…他们叫刀疤强,说…说我室友赵磊欠了他们钱跑路了,硬说我是担保人…要我替他还三万…我不认,他们就…” 他抬了抬受伤的手,又指了指脖子上的淤青和一片狼藉的房间,“砸门…踹门…摔东西…还要打我…掐我脖子…赵磊?”
林警官迅速记下名字,“哪个学校的?
具体什么情况?”
“就…就我同寝室的,上个月…突然退学走了,联系不上。”
沈星河含糊道,他确实不知道赵磊具体欠了多少、为什么跑路,只知道他惹上了麻烦,“这些人…上周就来骚扰过我一次,在宿舍楼下堵我,威胁我…我以为他们只是吓唬人…没想到…”他刻意省略了自己“反抗”的具体过程,重点描述对方的暴行和自己的受害状态。
他微微蜷缩身体,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和无助,配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以及手掌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一个被黑恶势力欺凌的可怜学生形象跃然而出。
“你一个人?
他们几个人?
拿没拿武器?
你怎么…弄伤他们的?”
林警官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和玻璃碎片,最后定格在沈星河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人心。
来了!
最关键的问题!
沈星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手心全是冷汗,伤口被汗水蛰得生疼。
他强迫自己迎上林警官审视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他们…西五个人吧…有棍子…还有刀…我吓坏了…他们踹开门冲进来就打…揪着我脖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身体微微发抖,“我就拼命挣扎…乱抓乱打…好像…好像抓到了玻璃碎片…胡乱划拉…可能…可能划到了谁…他们突然就…就有人捂着手腕叫…然后…然后警车就响了…他们就跑了…”他把自己的反击描述成极度恐惧下的、无意识的、混乱的自卫行为。
利用了现场的环境(地上的玻璃碎片),强调了对方的凶残(持械、多人),弱化了自己行为的“精准性”和“有效性”。
运气好?
狗急跳墙?
这种解释虽然牵强,但在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普通学生身上,反而比“精准打击弱点”更符合常理。
林警官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眼神锐利。
沈星河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服。
他努力维持着那种惊恐未定、茫然无措的表情,甚至让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晃动。
终于,林警官移开了视线,对年轻警察道:“小陈,先叫救护车,他这手伤得不轻,需要处理。
保护好现场,叫技术中队过来取证。
联系房东,调监控——虽然这破地方八成没有。”
“是,林队!”
年轻警察小陈立刻去打电话。
林警官又转向沈星河,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沈星河同学,你现在需要跟我们回局里做个详细笔录。
你的伤先去处理,处理完再说。
另外,你最好通知一下你的家人或者学校老师。”
听到“通知家人”,沈星河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惊慌:“不!
警官!
别告诉我爸妈!
他们…他们在老家农村,身体都不好…知道了会急死的!
求您了!”
他声音里的哀求无比真实。
父母是他最深的软肋,他绝不能让他们卷入这种危险和担忧中。
林警官沉默了一下,看着少年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恐惧和恳求,最终点了点头:“行,先不通知。
但学校那边需要知道情况。”
沈星河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阵沉重的无力。
学校知道了,辅导员、同学…流言蜚语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刀疤强那句“这事儿没完”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耳边回响。
他们知道他的学校,甚至知道他租住的地方!
警察能保护他一时,能保护他一世吗?
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