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栀子花香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凝固了。
苏栀夏的指尖还残留着被玫瑰刺扎过的微痛感,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此刻完全淹没在胸腔里那场毫无预兆、又急又猛的心跳风暴里。
咚!
咚!
咚!
声音震耳欲聋,撞击着她的肋骨,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麻。
那片静静躺在深色柜台上的栀子花瓣,洁白得刺眼,像一个小小的、从天而降的惊叹号,落在她平静如湖面的心间,砸出巨大的、无声的涟漪。
周叙白就站在那桶盛放的栀子花前,阳光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似乎真的没有留意到那片花瓣的飘落,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栀夏脸上,带着一种平静的询问,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后,在等待一个同样简单的回应。
苏栀夏喉咙发紧,像被一团滚烫的棉花死死堵住。
她努力想扯出一个表示“恭喜”或者“欣慰”的笑容,但脸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短促、几乎只是下巴点了一下的动作。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滚烫的热度,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她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
“嗯…那就好。”
她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迅速低下头,视线死死锁住柜台上那片花瓣,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掩饰着内心的兵荒马乱。
她伸出手指,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战栗,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柔软冰凉的花瓣。
花瓣边缘微微卷曲,触感细腻,还带着花店里的湿润水汽。
“嗯。”
周叙白似乎得到了他需要的回应,低低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看花,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在花店里又环顾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只是无意识的扫视。
然后,他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推开了花店的门。
门上的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这一次,声音正常而悦耳,不再带着雨夜的惊惶和沉重。
阳光随着他推门的动作涌进来,又在他身影消失后缓缓退去。
花店里重新安静下来。
苏栀夏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轻轻靠在冰凉的木质柜台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手里那片花瓣被她紧紧捏着,几乎要揉碎在手心。
胸腔里那只疯狂擂鼓的小兽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但残留的悸动依旧清晰可辨,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深深印痕。
“哎哟,刚才出去那个小伙子,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吓你一跳的医生啊?”
一个带着浓浓本地腔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花店短暂的寂静。
苏栀夏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头。
隔壁裁缝铺的李阿姨正站在自家门口,探着半个身子,手里还捏着一根穿了线的针,眼神亮晶晶地朝“夏栀”这边张望,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她显然目睹了刚才周叙白从花店离开的一幕。
苏栀夏的脸“腾”地一下,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热度又猛地窜了上来,比之前更甚。
她下意识地把捏着花瓣的手藏到了身后,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凭证。
“李阿姨……”她有些窘迫地喊了一声,声音都弱了几分。
“看着干干净净的嘛,不像那天晚上吓死人哦!”
李阿姨完全没在意苏栀夏的窘态,自顾自地啧啧感叹,“那天晚上他冲进来,哎哟喂,那个样子哦,浑身血糊糊湿哒哒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吓得我差点把老张叫过来!”
她指的是包子铺的张老板。
李阿姨一边说,一边朝花店这边挪了两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今天看着精神多了!
他来买花啊?
还是……就专门来跟你说句话?”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在苏栀夏泛红的脸上来回扫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栀夏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连忙摇头,语速飞快地解释:“不是!
他没买花!
他就是……就是路过……” 声音越说越小,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苍白无力得可笑。
一个隔壁医院的医生,怎么会“路过”到花店里面来?
“哦~路过啊?”
李阿姨拖长了调子,脸上露出“我懂,我都懂”的了然笑容,“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就是多哦!
不过这个小伙子,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道靠不靠谱……李阿姨!”
苏栀夏窘得几乎要跺脚,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一点,“您……您衣服缝好啦?”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说话!”
李阿姨一拍大腿,终于想起了手里的针线活,又瞥了一眼苏栀夏红扑扑的脸蛋,这才意犹未尽地缩回了裁缝铺,“小姑娘脸皮薄,不说不说咯!
干活干活!”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那促狭的笑容,却明晃晃地写着“这事儿没完”。
李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裁缝铺的门帘后,苏栀夏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热度却久久不散。
她懊恼地把手里那片被捏得有点蔫的花瓣轻轻放在柜台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奇异的触感——那不仅是花瓣的冰凉柔软,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男人指尖的温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
太荒唐了。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点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甩出去。
他只是个医生,一个在雨夜带着一身疲惫和悲伤闯进来的陌生人。
今天,也只是来告知一个结果。
仅此而己。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
下午有个老顾客林小姐订了一束婚礼用的香槟玫瑰搭配满天星,要求清新雅致。
苏栀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跳,重新拿起剪刀和那束香槟玫瑰。
她熟练地修剪掉多余的枝叶,挑选形态最完美的花朵,用浅绿色的雾面纸小心地包裹、打褶,再用米白色的缎带扎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剪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玫瑰茎秆特有的韧性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这是她熟悉的世界,带着植物的气息和手工的踏实。
她专注于指尖的每一次动作,让思维被花材的搭配、纸张的折叠、缎带的系法完全占据。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
当最后一根缎带被调整到完美的角度,一束散发着优雅甜蜜气息的香槟玫瑰捧花静静立在柜台上时,苏栀夏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给花束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光晕。
“苏老板,花好了吗?”
林小姐清脆的声音准时在门口响起。
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年轻女孩,脸上洋溢着准新娘特有的幸福光彩。
“好了,林小姐,你看看这样行吗?”
苏栀夏微笑着将花束递过去。
“哇!
太漂亮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林小姐接过花束,爱不释手地欣赏着,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交给你准没错!
这颜色,这搭配,简首完美!
婚礼那天捧在手里,肯定美呆了!”
林小姐的兴奋和赞美像一阵温暖的风,吹散了苏栀夏心头最后一点莫名的阴霾和悸动。
她看着女孩脸上纯粹的喜悦,也由衷地感到一种满足感。
用双手创造美,见证他人的幸福时刻,这不就是她守着这间小花店的意义吗?
“你喜欢就好。”
苏栀夏的笑容变得自然了许多。
林小姐付了钱,抱着花束欢天喜地地走了,花店门口的风铃留下她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夕阳沉得更低了,将梧桐路的树影拉得老长。
包子铺飘来的面食香气和裁缝铺里缝纫机规律的哒哒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条老街最寻常也最安心的背景音。
苏栀夏开始收拾柜台,准备打烊。
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落在了那片被遗忘在角落的栀子花瓣上。
它己经有些脱水,边缘微微卷曲,失去了最初饱满莹润的光泽,静静地躺在深色的木纹里。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处理残花那样把它扫进垃圾桶。
而是拿起旁边一个原本用来装小纽扣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花瓣放了进去。
小小的白色花瓣蜷缩在剔透的瓶底,像一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
她把那个小小的玻璃瓶放进了柜台最下面的抽屉深处。
关上抽屉的那一刻,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锁上的,似乎不止是一个抽屉。
锁上的,还有那个雨夜刺鼻的血腥与消毒水味混合的冰冷记忆,以及午后阳光下,那句“病人醒了”带来的、过于激烈的心跳。
她关掉花店的灯,锁好门。
傍晚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吹散了白日里最后一丝燥热。
她裹紧了薄外套,沿着熟悉的梧桐路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深的暮色里投下昏黄的光圈。
行人匆匆,车灯汇成流动的星河。
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掠过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
当视线捕捉到远处医院方向,一个穿着白大褂、步履匆匆的高大身影一闪而没时,苏栀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极轻极快的东西碰了一下。
咚。
很轻的一声,像一片羽毛落在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她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归家的人群之中。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沉默地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