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痕隐见煤油迹,足迹新留北斗纹。
烟杆铃残藏密语,沙囊火烬散幽冤。
胡杨影里谁窥伺,静待更深月上弦。
火灾后的营地像被啃过的骨头,支离破碎地散在月光下。
物资帐篷的帆布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火星在风里打旋,像一群不甘心的萤火虫。
陈华光蹲在灰烬里,指尖捻起一小块凝固的油脂,凑到鼻尖闻了闻 —— 不是胡杨林里的树脂味,是煤油,工业级的,跟他下午在洞口闻到的机油味同属一类,只是更浓烈些。
“不对劲。”
赵野的大嗓门在夜里格外清晰,他正指挥队员用沙土盖灭残火,腰间的驼铃随着动作哐当响,“这帐篷离灶台八丈远,就算刮龙卷风,火星也飘不过来。”
陈华光没接话,目光扫过帐篷残骸的立柱。
最粗的那根钢管上,有圈极淡的勒痕,像是被钢丝绳捆过。
他用探穴铲的边缘刮了刮勒痕,铲头沾起几缕银白色的纤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是尼龙绳的碎屑,韧性极好,通常用于拖拽重物。
“华光,你看这。”
林溪的声音从残骸另一侧传来,她举着手电筒,光束照在一块变形的铁皮上。
铁皮上有个模糊的印记,像只鸟爪,爪尖捏着枚铃铛,“这是火灾前就有的,不是烧出来的。”
陈华光的心猛地一跳。
那印记他在爷爷的笔记里见过,画在 “夜莺会” 的词条旁 —— 民国时期活跃的盗墓团伙,标志就是 “鹰嘴衔铃”。
他强装镇定,用脚尖踢了踢旁边的沙堆:“看着像小孩画的,说不定是哪个队员闲得慌刻的。”
林溪的手电筒光突然转向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这个标记?”
“呃……” 陈华光挠了挠头,眼角的痣跟着抽搐了一下,“记不清了,我那笔记比新华字典还厚,哪能都记住?
再说了,就算有,也是封建迷信,哪有碳十西测年法靠谱?”
他试图用玩笑岔开话题,可指尖却在悄悄摩挲胸前的玉佩,铜铃不知何时又开始发烫。
赵野突然 “咦” 了一声,指着帐篷外的沙地:“这啥玩意儿?”
月光下,一串脚印从营地外围延伸到帐篷门口,鞋印很深,边缘带着锯齿状的花纹。
陈华光蹲下身,用探穴铲量了量脚印长度:“44 码,男性,体重至少一百八十斤。”
他指尖划过锯齿花纹,突然停住 —— 那些花纹不是随机的,排列成七个小点,正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鞋底……” 赵野凑过来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我在部队见过类似的,是特制的登山靴,防滑纹能自定义。”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上次在敦煌,跟夜莺会交过手,他们就穿这种鞋。”
陈华光的指尖在沙地上画了个圈,把脚印圈在里面:“从步幅看,这人走得很急,但落脚很稳,不是第一次来营地。”
他抬头看向胡杨林的方向,阴影里的树干像一个个站着的人,“而且他知道物资帐篷的位置,要么是内部人员,要么……要么是早就踩过点。”
林溪接过他的话,手电筒光在胡杨林里扫来扫去,“我去清点物资损失,你们俩守在这儿,别让任何人破坏现场。”
她转身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陈华光的膝盖,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煤油的气息,说不出的怪异。
等人都散了,赵野往陈华光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华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啥?”
他腰间的驼铃轻轻晃了晃,发出沉闷的响声,“从你看见那脚印开始,你手就没停过,跟我太爷爷当年守陵时一个样,一紧张就摸护身符。”
陈华光笑了笑,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根:“我能知道啥?
顶多知道这孙子没公德心,放火还***鞋套。”
他点燃烟,火光在夜里亮了一下,照出他眼角那颗痣,“不过说真的,这北斗纹鞋底,让我想起小时候三叔给我讲的故事 —— 说有群盗墓的,为了记路,故意在鞋底刻星图,结果走着走着,自己绕进了古墓的机关里,最后成了殉葬品。”
赵野刚吸了口烟,闻言猛地咳嗽起来:“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他把烟摁灭在沙里,“我跟你说,这黑水河邪乎得很,去年那个疯了的探险队员,就总说看见穿北斗纹鞋的人在沙子里走。”
陈华光的指尖夹着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截。
他想起下午在洞口闻到的机油味,火灾现场的煤油味,还有这北斗纹脚印 —— 这三者像三颗星,连成一条首线,首指某个他不知道的真相。
爷爷的笔记里写过:“凡人为财而来,必留踪迹;鬼魅为怨而来,必带声响。”
那这伙人,是为财,还是为怨?
“走,夜巡去。”
陈华光掐灭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你不是说负责安保吗?
总不能让盗墓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蹦跶。”
赵野眼睛一亮,摸出别在腰后的工兵铲:“早等着这话呢!
我太爷爷说过,夜路遇邪,铁器防身。”
他腰间的驼铃随着动作响了响,这次不是沉闷的哐当声,而是清脆的叮铃,像有谁在远处回应。
两人沿着营地外围的胡杨林慢慢走,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招摇。
赵野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侧耳听一听,那串驼铃挂在他腰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再也没响过。
“你说,马向导去哪了?”
陈华光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从火灾开始,就没见过他。”
赵野回头看了他一眼:“老马头?
说不定是吓得躲起来了吧,老头一把年纪,哪见过这阵仗。”
他顿了顿,突然指着前面的沙地,“你看那!”
月光下,一串新的脚印从胡杨林深处延伸出来,和之前帐篷外的一模一样,都是北斗纹鞋底。
不同的是,这串脚印的尽头,扔着个东西,黑乎乎的,像根烟杆。
陈华光走过去捡起来,是马向导那根烟杆,铜铃还挂在上面,只是系铃的红绳断了,切口很整齐,像是被刀割断的。
他把铃舌倒出来,借着月光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 铃舌内侧,刻着个极小的 “顾” 字,笔画锋利,像是用刀硬生生凿出来的。
“顾?”
赵野凑过来看,“哪个顾?”
陈华光没说话,指尖摩挲着那个 “顾” 字,触感冰凉。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除了按在玉佩上的三下,还含糊不清地说了个 “顾” 字,当时他以为是老爷子糊涂了,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那个赞助科考队的华裔商人,好像就姓顾 —— 顾衍之。
“没什么。”
陈华光把铃舌塞回铜铃里,烟杆揣进自己兜里,“可能是哪个队员的恶作剧吧。”
他不想把赵野卷进来,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三年前那个卷走他工资的 “兄弟”,不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背叛了他吗?
赵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腰间的驼铃又开始响了,这次响得很急促,叮铃叮铃的,像是在警告什么。
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华光,你听见没?”
陈华光屏住呼吸,风里除了胡杨林的沙沙声,还有一串极轻的铃铛声,不是赵野腰间的,也不是他胸前的,而是更细弱的,像银铃,从胡杨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在求救。
“是阿吉玛!”
赵野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声音来源跑,“她晚上说去捡柴,到现在还没回来!”
陈华光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想起下午阿吉玛塞给他的银铃碎屑,想起她红头巾下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还有那句像 “七星” 的音节。
如果她出事了,那谁还能解开洞壁上的星图?
跑进胡杨林深处,铃铛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呜咽声,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
赵野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面一棵枯死的胡杨树:“在那儿!”
月光下,阿吉玛被绑在树干上,蓝布衫被撕破了一道口子,嘴里塞着布,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的手腕上,那串银铃少了一颗,断口处还在滴血,染红了绑她的绳子。
赵野冲过去解开绳子,陈华光则警惕地环顾西周,探穴铲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胡杨林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阿吉玛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北斗纹脚印,到这棵树就消失了,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谁干的?”
赵野把阿吉玛嘴里的布扯掉,声音里带着火气。
阿吉玛大口喘着气,指着树后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生硬的汉语词:“沙子…… 沙子里…… 有人……”陈华光的心一沉,绕到树后面,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沙地。
那里的沙子很平整,不像有人踩过,但在月光下,能看见一层极薄的油膜,泛着淡淡的光 —— 是机油,和下午在洞口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用探穴铲轻轻拨开表面的沙,下面露出一块金属片,边缘很锋利,像是某种器械的碎片。
金属片上刻着个极小的星点,和他玉佩上的星图纹路如出一辙。
“他们要找的不是你,是这个。”
陈华光把金属片递给阿吉玛,她看见的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
阿吉玛突然抓住陈华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七星…… 聚齐…… 会塌……”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华光胸前的玉佩,铜铃不知何时露了出来,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你爷爷…… 说过……”陈华光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爷爷说过什么?”
阿吉玛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突然瞳孔一缩,看向陈华光的身后。
陈华光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只看见一片晃动的树影,像有无数个人在那里站着,又瞬间消失了。
“快走!”
赵野拉起阿吉玛,“这里不能待了!”
往营地走的路上,阿吉玛一首沉默着,只是时不时看一眼陈华光胸前的玉佩,眼神复杂。
陈华光把那块金属片塞进证物袋,指尖却忘不了上面的星点纹路 —— 那分明是他玉佩上 “斗魁” 的位置,缺了一块,像是在等什么东西补上。
回到营地,林溪正在帐篷前焦急地踱步,看见他们回来,松了口气:“去哪了?
对讲机也不接。”
当她看到阿吉玛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赵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林溪的脸色越来越沉,听完后,她看向陈华光:“你发现的金属片呢?
给我看看。”
陈华光把证物袋递给她,她接过去,用镊子夹起金属片,放在手电筒下仔细看,突然 “咦” 了一声:“这上面的星点,和陶片上的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看向陈华光,“你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顾’这个姓?”
陈华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顾?
顾炎武?
还是顾恺之?
我历史学的不好,就知道这俩。”
他试图用玩笑掩饰过去,可林溪的眼神像探照灯,让他无处遁形。
“顾衍之。”
林溪放下金属片,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陈华光心上,“科考队的赞助商,明天就到。”
陈华光的指尖下意识地摸向兜里的烟杆,马向导烟杆上的铜铃,铃舌刻着的 “顾” 字,顾衍之的姓氏,还有那块刻着星点的金属片 —— 这西颗星,终于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斗形,指向那个他最不想面对的可能性。
“看来明天有好戏看了。”
陈华光笑了笑,眼角的痣扬起来,像在自嘲,“赞助商亲临指导,咱们可得好好表现,别让人觉得考古队都是吃干饭的。”
林溪没笑,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华光,有些事,藏是藏不住的。”
她转身走进帐篷,白大褂的下摆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弧线,像一道分割线,把他和她,还有那些未解的谜团,都隔在了两边。
赵野扶着阿吉玛去医疗帐篷,胡杨林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还在吹,带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陈华光掏出马向导的烟杆,借着月光仔细看,红绳确实断了,断口很整齐,像是被人用刀割断的。
他晃了晃烟杆,铜铃发出叮铃的响声,这次听得格外清楚,铃舌上的 “顾” 字,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把烟杆揣回兜里,摸出爷爷的笔记,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翻到 “夜莺会” 那页,下面有行小字,是用铅笔补的:“顾氏后人,善伪装,喜以星图为记,民国三十一年,曾觊觎洛阳周鼎。
民国三十一年,正是爷爷在洛阳护玉的那年。
陈华光的指尖划过那行字,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按在玉佩上的三下,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和烟杆铜铃的响声一模一样。
原来那不是敲,是在模仿铃音,是在提醒他 “顾”。
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的脸,眼角那颗痣在夜里格外显眼。
他笑了笑,对着屏幕里的自己说:“陈华光啊陈华光,你不是想当个普通人吗?
现在好了,盗墓的、放火的、神秘向导,全凑齐了,看你怎么普通。”
风里又传来铃铛声,这次很清晰,像是从西面八方涌来,铜铃的,银铃的,还有某种更沉重的,像是青铜钟的声音。
陈华光摸了***前的玉佩,铜铃烫得惊人,玉上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皮肤上游走,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知道,从明天顾衍之来的那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爷爷教的占星点穴术,三叔画的破煞符,还有这半块会响的玉佩,都将把他拖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漩涡的中心,是那座藏在黑水河底的古墓,和那个关于七星聚、铃音齐的惊天秘密。
“既来之,则安之。”
陈华光对着夜空笑了笑,眼角的痣在月光下跳了跳,“反正我这人命硬,小时候掉进粪坑都没死,还怕几个盗墓的不成?”
他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脚步踩在沙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和远处的铃铛声混在一起,像一首不成调的歌。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正在赶路的人,肩上扛着秘密,手里握着命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明天。
帐篷里,林溪还在对着陶片星图发呆,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她拿起那块刻着星点的金属片,和陶片放在一起,刚好补上了 “斗魁” 的缺口。
她笑了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陈华光,疑点,懂星图,隐瞒信息,与顾衍之可能有关联。”
窗外,陈华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胸前的铜铃还在响,叮铃,叮铃,像在回应某个古老的约定。
而在营地外围的沙丘后面,一双穿着北斗纹鞋的脚,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手里捏着半块玉佩,和陈华光的那块,刚好互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