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雾中星火与未拆的信
香樟树的叶子上滚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砸在林溪的帆布包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她怀里抱着刚领的教材,《高等数学》的硬壳封面硌得肋骨发酸,正想腾出手揉一揉,脚下突然一滑——不是青苔,是半块被踩扁的橘子皮,黏在米色帆布鞋的鞋底,带着发酵的甜腥气。
“小心!”
一只手从斜后方伸过来,稳稳托住她的胳膊肘。
那力道很特别,不重,却像焊在她骨头上似的,让她踉跄着站稳时,怀里的书只散了三本。
林溪抬头想说谢谢,却在看清对方脸的瞬间,把话咽了回去。
男生的额前碎发被雾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左眼下方会陷出个小小的梨涡。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左胸别着银质的火焰徽章,在雾里泛着冷光。
最扎眼的是他的右手——虎口处缠着圈纱布,渗着淡淡的红,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划了。
“林溪?”
他弯腰捡书时,念出了《大学物理》封面上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薄荷糖的凉,“我是江熠,消防社的。”
林溪的脸“腾”地红了。
她当然知道江熠。
开学一周,这个名字己经在新生群里传疯了——消防社社长,拿过全国大学生消防技能大赛金奖,据说能在三十秒内穿好全套战斗服,还有个更疯的传闻:他爸是十年前牺牲的消防英雄江建明,葬礼上,被救的小女孩抱着他的遗像哭到昏厥,照片被登上了当时的《消防报》。
“谢、谢谢。”
她慌忙去够散落在地上的书,指尖刚触到最底下那本,突然顿住了。
那不是她的书,是本封面磨损的《火场通讯技术》,扉页上有行钢笔字:“2014.3.15,教小星用对讲机,她总把频道调错。”
字迹苍劲,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江熠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字上,刚才还带笑的脸,突然像被雾冻住了。
他伸手把书捡起来,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星星图案,喉结滚了滚:“这书……你从哪来的?”
“在、在图书馆旧书区借的。”
林溪被他突然变冷的语气吓到了,“上面贴着借阅标签,说可以外借……标签在哪?”
江熠打断她,声音有点哑。
林溪翻到书脊,果然没有标签,只有道浅浅的撕痕。
她这才想起,昨天帮室友找《消防史》时,在角落的废纸堆里发现了这本书,以为是被丢弃的,就顺手捡了回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不是我的。”
江熠把书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我爸的。”
二、电子表与未说的话空气突然静了。
雾从两人之间漫过,带着香樟树的湿味,把呼吸都染得发沉。
林溪看着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水枪、爬梯子磨出来的,突然想起《消防报》上的照片:江建明穿着战斗服,怀里护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熊熊燃烧的仓库。
“小星……是那个被救的女孩吗?”
她小声问,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这分明是揭人伤疤。
江熠却点了点头,把书塞进她怀里:“你先拿着吧。
里面夹着张便签,帮我留意一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找到的话,打电话给我。”
他报了串号码,声音比刚才软了些,“我叫江熠,江水的江,熠熠生辉的熠。”
林溪把号码输进手机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雾里淌过的溪水。
“我叫林溪,森林的林,溪水的溪。”
她报上名字,看见他手腕上的表——黑色的电子表,表盘边缘磕掉了块漆,屏幕上显示着海拔和温度,像是户外专用的款式。
“这表……我爸留的。”
江熠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表盘,“防水,防火,就是走时不太准。”
他笑了笑,梨涡又出来了,“下次去图书馆,帮我找找那本《消防装备发展史》,红色封面的,可能和这本放在一起。”
林溪点头时,他己经转身往训练场走了。
白衬衫的衣角在雾里晃了晃,像只折了翼的鸟。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火场通讯技术》,突然发现扉页的星星旁边,还有行更浅的铅笔字:“小星说,长大了要当消防员,保护江叔叔。”
三、烟雾发生器与藏起的便签那天下午,林溪把书翻了三遍,没找到江熠说的便签。
但她在第78页发现了张夹着的照片:穿消防服的江建明蹲在地上,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戴消防帽,背景是消防队的训练场,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14.5.20。
这比报道里的火灾日期晚了两个月。
也就是说,被救后,那个叫小星的女孩还和江家有来往。
林溪抱着书去了消防社办公室。
门没锁,里面堆着训练器材,墙上挂着消防社历届成员的合影。
她在最角落的照片里看见了江熠——大概是刚入学时,他站在人群里,比现在瘦些,手里举着“消防社”的牌子,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生,眉眼弯弯的,和照片里的小星有几分像。
“找什么?”
江熠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他换了身作训服,迷彩裤的裤脚沾着泥,手里拎着个工具箱。
“我爸的书,你还没还我。”
林溪把书递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缠着纱布的虎口,他疼得“嘶”了一声。
“你的手……没事,拆训练塔的木板时被钉子划了下。”
他把书塞进抽屉锁好,转身打开工具箱,里面放着扳手和螺丝刀,“社团要修模拟火场的烟雾发生器,你要是没事……我帮你递工具吧!”
林溪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唐突,“我、我有点懂电路,高中物理竞赛拿过奖。”
江熠挑眉看她,眼里闪过点意外。
“行啊。”
他把万用表递给她,“测一下这个电阻,看看是不是烧了。”
烟雾发生器放在墙角,积着层灰。
林溪蹲下来测电阻时,看见江熠正用螺丝刀拆外壳,纱布被汗水浸得发暗,血渍顺着指缝往下滴。
“你先处理下伤口吧。”
她忍不住说,“感染了就麻烦了。”
“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头也没抬,“上次爬训练塔,脚滑了下,膝盖磕在角钢上,缝了五针,照样出操。”
林溪没再劝。
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在第103页摸到张薄薄的纸片——是张便签,上面写着:“小星今天说,她怕黑,以后出警能不能带着她?”
字迹和扉页上的一样,只是更潦草,像是急着写的。
“找到便签了?”
江熠突然问。
林溪吓了一跳,慌忙把便签藏进手心:“没、没有。”
他却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创可贴,扔给她:“你手被划伤了。”
她这才发现,刚才测电阻时,指尖被金属片划了道小口,血珠正往外冒。
“谢谢。”
她低头贴创可贴时,听见他说:“小星后来搬家了,去了南方,再也没联系过。”
林溪的动作顿住了。
“我爸牺牲那天,她来送行了。”
江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抱着我爸的遗像,说‘江叔叔骗我,他说要教我用对讲机的’。”
他拆外壳的手停了停,“那本《火场通讯技术》,是我爸准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西、病房里的真相烟雾发生器突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缕白烟。
林溪慌忙关掉电源,看见江熠的眼眶有点红。
“修好了。”
她小声说,把万用表收起来,“其实……我在书里看到了照片,小星笑起来很好看。”
江熠抬头看她,眼里的红意慢慢退了。
“你想看我爸的照片吗?”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张老照片:穿白衬衫的江建明站在消防车前,怀里抱着个小男孩,那是小时候的江熠,手里举着个玩具水枪。
“这是我十岁生日拍的,我爸说,等我长到能扛动水枪,就带我行军礼。”
林溪看着照片里的江建明,突然发现他和江熠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都有个浅浅的梨涡。
“你很像他。”
“别人也这么说。”
江熠把手机收起来,突然笑了,“包括小星。
她以前总叫我‘小江叔叔’。”
离开消防社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林溪刚走到图书馆门口,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林溪同学吗?
我是校医院的护士,你室友刚才在消防社训练时晕倒了,你能过来一趟吗?”
林溪心里一紧,拔腿就往校医院跑。
她的室友周星,正是那个迷消防社迷得发疯的女生,今天下午本来说要去训练的。
病房里,周星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白。
护士说她是低血糖,没什么大碍。
林溪刚松了口气,就看见床头放着本杂志,翻开的页面上,是篇关于江建明的报道,配着那张葬礼上的照片——小女孩抱着遗像,哭得撕心裂肺。
“这杂志……是我从消防社借的。”
周星的声音还有点虚,“江熠说,这是当年报道我爸牺牲的那期《消防报》合订本。”
林溪猛地看向室友,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你、你说什么?”
周星笑了笑,眼角有点湿:“我就是小星啊。”
她指了指自己,“我本名叫周星,星星的星。
当年搬家,是因为我爸妈觉得对不起江叔叔,怕留在这儿让江阿姨伤心。”
她顿了顿,从枕头下拿出个小小的铁盒,“我今天去消防社,是想把这个还给江熠。”
铁盒里装着枚徽章——和江熠别在衬衫上的一样,银质的火焰,背面刻着“小星”两个字。
“这是江叔叔送我的,他说,等我长到能扛动水枪,就正式收我进消防队。”
周星拿起徽章,指尖轻轻摩挲着,“我来A大,就是为了加入消防社,完成当年的承诺。”
五、迟来的拥抱“那本《火场通讯技术》,是你故意放在废纸堆里的?”
林溪的声音有点抖。
周星点头,眼眶红了:“我想让他发现,又怕他发现。
那里面夹着张便签,是我写的,我说‘江熠,我来找你了,在消防社等你’。”
她吸了吸鼻子,“但我昨天去看,便签不见了,书也不见了,我以为……他不想见我。”
林溪突然想起那张贴在手心的便签——原来江熠说的“夹着便签”,是周星写的这张。
他早就发现了?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江熠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袋水果,看见周星时,手里的袋子“啪”地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
“小星?”
他的声音发颤,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星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江熠,我……”江熠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你这个笨蛋。”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才来?”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滚了一地的苹果,突然想起那把铜钥匙。
她悄悄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窗台上,转身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的风吹过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走到楼梯口时,听见病房里传来周星的声音:“江熠,我在书里夹了便签的,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江熠的声音很哑,“我早就看到了,在你放在废纸堆的前一天,我就看到了。”
林溪的脚步顿住了。
“我怕你反悔,怕你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故意装作没看见。”
江熠的声音带着笑,还有点哽咽,“我在消防社等了你七年,周星,你知不知道?”
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把林溪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抱着那本《火场通讯技术》,突然想起江熠手腕上的表——他说走时不准,或许不是表不准,是他总把时间调回2014年5月20日,那个江建明教小星用对讲机的下午。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楼下走。
怀里的书很沉,像装着一个迟到了七年的约定。
雾又开始弥漫,这次带着点甜,像是谁没说出口的喜欢,终于在风里,悄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