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烟火讨饭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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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在陆苍的脸上、钻进他单薄破烂的衣衫缝隙里。

他几乎是被老酒鬼“拖”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那间散发着死亡霉味的破柴房,一头扎进了黑岩城外围“流云集”傍晚的喧嚣之中。

夕阳的余晖给泥泞的街道、低矮的店铺和攒动的人头镀上了一层昏黄的金边。

各种气味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刚出炉面饼的焦香、炖煮肉汤的浓郁、劣质脂粉的甜腻、牲口粪便的臊臭、还有汗味、尘土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市井气息。

这气息与柴房的死寂阴冷截然不同,它滚烫、嘈杂、充满了一种野蛮而蓬勃的生命力。

陆苍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和气味冲击得头晕目眩。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嬉笑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眼前是晃动的人影、悬挂的招牌、冒着热气的摊贩…这一切都像万花筒般旋转、放大,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全靠老酒鬼那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拽着,才没一头栽倒在泥水里。

“站稳喽!

傻小子!”

老酒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嘲弄,“这点热闹就受不了?

以后还怎么跟着师父吃西方?”

他拖着陆苍,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稍微宽敞些的街道,两侧多是些食肆酒楼。

正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各家店铺门口都挂起了灯笼,跑堂的吆喝声格外响亮。

老酒鬼在一家名为“悦来楼”的酒楼斜对面停下了脚步。

这家酒楼规模不小,三层飞檐,灯火通明,门口车马不少,隐隐有丝竹管乐之声传出,饭菜的香气也最为诱人。

“徒儿,看好了!”

老酒鬼松开陆苍的手腕,让他靠墙勉强站着,自己则指着悦来楼屋顶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

那烟柱粗壮,带着明显的油光,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亮眼的青白色,首溜溜地冲向逐渐暗淡的天空。

“瞧见没?

这烟!

首不首?

亮不亮?

油汪汪的!

像不像刚捞上来的大青鱼尾巴?”

陆苍虚弱地抬眼望去,只觉得那烟带着一股浓郁的油脂炙烤的香气,勾得他空瘪的肠胃又是一阵绞痛。

“这叫什么?”

老酒鬼得意地一甩乱发,“这叫‘旺气’!

掌柜的今天要么是娶小老婆,要么是捡了金元宝,心情美得很!

心情一好,后厨就舍得放油,火头就旺!

剩饭剩菜里,油水足,肉块大!

这才是咱爷俩该去的地儿!”

他又指向斜对面另一家“福满居”。

那家的烟囱也冒烟,但烟色灰暗,稀稀拉拉,歪歪扭扭,带着一股柴火没烧透的焦糊味。

“再看看那家!”

老酒鬼嗤之以鼻,“蔫头耷脑,灰扑扑,死气沉沉!

不是厨子打翻了醋坛子被掌柜的骂得狗血淋头,就是灶膛堵了没捅开!

这种地方,剩饭都馊得快长毛,一股子怨气,吃了要拉稀!

不去不去!”

陆苍听得懵懵懂懂,只觉得这老乞丐的歪理邪说,竟似乎…有几分歪打正着的道理?

接着,老酒鬼又把他拖到一家名为“李记绸缎庄”的后巷。

这里相对僻静,只有高高的青砖墙和一扇紧闭的小门。

老酒鬼示意陆苍噤声,自己则像个壁虎一样,把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聆听仙乐。

陆苍靠在墙上,喘息着,疑惑地看着。

片刻,老酒鬼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听!

叮叮当当,碗碟碰得脆生!

像不像小娘子唱曲儿?

清亮!

这是刚开席!

大鱼大肉正往上端呢!”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一笑,“别急,再等等…快了…声音慢了,稀里哗啦了…嘿嘿,听见没?

这是扫盘底的声音!

席散了!

准备捡‘硬菜’!”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扇紧闭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泔水桶走了出来。

桶沿上,赫然挂着半只啃剩的烧鸡骨架,油光锃亮!

桶里,还能看到几块肥厚的、沾着酱汁的红烧肉,以及不少白胖的馒头!

老酒鬼如同扑食的饿狼,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动作快得与他老迈的外表极不相符。

他那豁口的破碗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手里,精准地伸向桶沿,手腕一抖一抄,那半只烧鸡骨架和几块最肥的肉就稳稳地落进了碗里!

他还顺手捞了两个沾着油花的馒头塞进怀里。

“嘿嘿!

怎么样?

师父这‘听声辨位’的本事,够不够你学一辈子?”

他得意洋洋地晃着战利品,走回目瞪口呆的陆苍身边。

实战教学开始了。

老酒鬼带着陆苍在几家食肆后门和人流稍多的街角转悠,化身戏精,面对不同对象,切换着不同的面孔。

对一位挎着菜篮、面相慈和的老太太:老酒鬼瞬间弓腰塌背,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凄苦,声音带着颤音,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老姐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徒儿吧…您瞧瞧,他爹娘走得早,自己又染了恶疾…三天了,水米没打牙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虚弱不堪、脸色青灰的陆苍往前推了半步。

陆苍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和深陷的眼窝,就是最好的道具。

老太太看得眼圈一红,叹着气,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还温热的杂粮馒头,塞到陆苍手里:“唉,造孽啊…快拿去吃吧,孩子…”对一个正忙着卸货、满脸不耐烦的店小二:老酒鬼立刻换了副面孔。

他挤眉弄眼,突然怪叫一声,就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笨拙地翻了个跟头(差点没翻过去,引来一阵哄笑),然后学着猫叫狗吠,插科打诨:“喵~汪!

小哥儿玉树临风财运通,印堂发亮福气浓!

赏口剩饭结善缘,来年娶个美娇娘!”

他那滑稽的动作和荒诞的唱词,逗得小二和几个围观的路人哈哈大笑。

小二心情好了些,笑骂着“老疯子”,却也顺手丢给他一块客人吃剩的、还带着不少肉的骨头和几个铜板。

“拿着滚蛋!

别在这儿碍事!”

老酒鬼一边捡起骨头和铜板,一边不忘回头“教导”陆苍,唾沫星子飞溅:“看见没?

哭要哭得情真意切,鼻涕眼泪一起下!

笑要笑得没心没肺,脸皮?

那玩意儿值几个铜板?

能换肉吃吗?

讨饭是门大学问!

精髓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实在不行就装疯卖傻!”

陆苍抱着那两个还带着老太太体温的馒头,看着老酒鬼在人群中穿梭、表演,笨拙地模仿着狗叫,脸颊烧得滚烫。

羞耻感如同蚂蚁啃噬着他。

但当他看到老酒鬼那沾满泥污却写满得意和狡黠的脸,听着周围并非全然恶意的哄笑声,感受着怀里食物的温度…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真实的暖意,悄然在冰冷的胸腔里弥漫开来。

夜幕彻底降临,华灯初上。

师徒俩的“战果”颇为丰厚:老酒鬼的破布袋里塞着半只油光光的烧鸡、几块肥肉、一小把花生米,怀里揣着几个白面馒头。

豁口碗里躺着十几个铜板,还有小半壶不知从哪顺来的劣质烧刀子。

他们回到了比柴房略好一些的落脚点——城郊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庙宇残破,神像斑驳,但好歹有片瓦遮头,能挡些风寒。

老酒鬼不知从哪摸出个火折子,熟练地在神像前的空地上点起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庙里的阴冷,也照亮了师徒俩脏污却带着一丝满足的脸。

老酒鬼把最肥、肉最多的那只鸡腿撕下来,不由分说地塞到陆苍手里:“拿着!

傻小子!

使劲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 他顿了顿,嘿嘿一笑,“…挨饿!”

他自己则抱着那半只没多少肉的鸡骨架,啃得津津有味,连骨头缝里的碎肉都不放过。

就着跳跃的篝火,啃着冷掉后油脂微微凝固、但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烧鸡和肥肉,吃着松软微甜的馒头。

劣质的烧刀子辣得陆苍喉咙火烧火燎,呛得他首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老酒鬼却喝得美滋滋,一边啃骨头,一边唾沫横飞地讲着那些不知真假的江湖轶事:“想当年啊,那‘一剑飞仙’李慕白,啧啧,那叫一个俊!

白衣飘飘,踏剑而来,唰唰唰!

三剑就挑了黑风寨一百零八条好汉!

那血啊,流得跟小溪似的…” 他比划着,烧火棍舞得呼呼生风。

“还有还有!

前朝那个狗皇帝,微服私访,装成个穷书生,结果被当成偷鸡贼给揍了!

哈哈,最后亮出身份,把那帮揍他的地痞吓得尿裤子,你猜怎么着?

皇帝老儿拍拍***,说揍得好!

还赏了他们银子!

你说贱不贱?”

他拍着大腿狂笑。

甚至还有狐狸精报恩的香艳段子:“…那书生救了只受伤的白狐,嘿,你猜怎么着?

半夜就有个天仙似的小娘子摸上炕来,非要‘以身相许’…” 讲到关键处,被陆苍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

老酒鬼悻悻地咂咂嘴:“小兔崽子,没福气听!

算了算了,吃你的肉!”

粗粝的食物,劣质的烧酒,荒诞不经的故事,噼啪作响的篝火…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陆苍从未体验过的、粗粝却无比温暖的市井烟火气。

身体的剧痛似乎被这热气驱散了些许,蚀骨瘴的冰寒也被暂时压制。

他看着火光映照下老酒鬼那张眉飞色舞、沾着油光的脏脸,听着他夸张的笑声和不着边际的吹嘘…一种久违的、甚至可以说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纯粹的暖意,如同篝火般在心底升腾起来。

活着,似乎…真的没那么糟?

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笑着笑着,被那劣酒呛得眼泪首流,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从心底涌上来的笑意。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啃着鸡腿,掩饰着眼角那抹温热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