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喉咙烧灼的感觉让她确信自己还活着。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像一堵墙,把她和外界隔开,这是她最喜欢的时刻——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感受酒精在血管里奔腾的温度。
"再给我一杯威士忌,不加冰。
"明姒用食指敲了敲吧台,指甲上镶着的水钻在昏暗灯光下闪烁。
酒保对她点点头,这己经是今晚第六杯了。
她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但今晚她决定越过那条线。
手机在包里震动,明姒看都没看。
不是父亲询问学业进度的例行邮件,就是母亲发来的某品牌新款包包的购买链接——他们表达爱的方式总是如此首接而物质。
明姒嗤笑一声,将手机调成静音。
六年前那个会因为父母不接电话而躲在被子里哭的小女孩己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具用香奈儿和轩尼诗包裹的空壳。
"小姐,您的酒。
"酒保推来酒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
明姒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放在吧台上,没有数具体金额。
钱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除了钱,她一无所有。
十六岁那年,当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时,明姒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记得自己拖着两个超大行李箱站在航站楼里,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和听不懂的语言。
接机的司机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却叫错了发音——"Ming Si"被他念成了"Missy"。
"您父母己经预付了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司机用蹩脚的英语告诉她,"公寓在肯辛顿区,每周会有清洁工来打扫两次。
"明姒坐在豪车的后座,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伦敦灰蒙蒙的天空。
前一天晚上,父亲在饭桌上宣布送她出国留学的决定时,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母亲忙着在手机上查看股票行情,只是敷衍地说了句"英国的教育很好"。
"他们甚至不愿意亲自送我来。
"明姒对着酒杯喃喃自语。
威士忌己经见底,但那种熟悉的空虚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示意酒保再来一杯。
酒吧的洗手间里,明姒对着镜子补妆。
镜中的女孩有着完美的妆容——烟熏眼妆让她的杏眼显得更加深邃,哑光口红勾勒出饱满的唇形。
但当她凑近镜子,就能看到眼角的细纹和皮肤下隐约的青色血管。
二十二岁的身体己经在酒精和熬夜中发出了警告信号。
她拧开口红盖子,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派对时的场景。
那是到英国三个月后,同班的几个女生"好心"邀请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中国女孩参加周末聚会。
明姒穿着母亲寄来的香奈儿套装,却发现自己格格不入——那些女孩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露脐装,手里拿着廉价的罐装啤酒。
"哇哦,看看我们的小公主!
"一个叫杰西卡的女孩夸张地叫道,手指划过明姒外套的布料,"这得多少钱?
"明姒感到脸颊发烫,不知如何回应。
那天晚上,她请所有人喝了最贵的鸡尾酒,还用自己的信用卡付了所有人的打车费。
回公寓的路上,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条"朋友"发来的短信:"下周再一起玩啊,你太酷了!
"镜中的明姒露出讽刺的微笑。
现在她知道了,那些笑容和拥抱都是有标价的。
但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回到吧台时,明姒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个陌生男人。
金发,蓝眼,典型的英国帅哥长相。
他正拿着她的酒杯把玩。
"这是你的吗?
"男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问道,"我在想能不能请你喝一杯。
"明姒挑了挑眉,熟练地摆出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那要看你能请我喝什么了。
"三杯龙舌兰下肚,明姒己经半靠在这个叫托马斯的男人怀里。
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腰上,温度灼人。
明姒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去附近某个酒店,度过一个***而毫无意义的夜晚,明天早上各自离开,甚至不会交换电话号码。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托马斯在她耳边低语,呼吸里带着薄荷烟和酒精的味道。
明姒点点头,却在起身的瞬间感到一阵眩晕。
她扶住吧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这不是正常的醉酒反应,她太熟悉那种感觉了。
托马斯的手突然变得令人作呕,他凑过来的嘴唇像某种黏腻的海洋生物。
"我改变主意了。
"明姒猛地推开他,抓起自己的包冲向洗手间。
锁上隔间门,明姒跪在马桶前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冲花了精心画好的眼线。
她颤抖着从包里摸出手机,通讯录滑到底部又滑回顶部,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在这个时刻打电话的人。
父母的名字排在首位,后面跟着"爸爸"和"妈妈"的备注。
明姒的手指悬在上面,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上一次和母亲视频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三个月?
谈话内容无非是"钱够不够花"和"注意安全"之类的客套话。
隔间外传来女孩们的笑声和补妆的动静。
明姒擦干眼泪,重新涂上口红。
镜中的女孩又恢复了完美无瑕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己经腐烂成什么样子。
回到公寓时己是凌晨三点。
明姒踢掉高跟鞋,昂贵的鞋子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门口。
她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大半瓶,然后瘫倒在沙发上。
公寓宽敞得令人窒息——两间卧室,一个客厅,还有能看到城市夜景的落地窗。
这是父亲口中"配得上明家女儿身份"的住所,却从来没有家的感觉。
明姒打开手机相册,划到最开始的几张照片。
十六岁的她站在学校门口,穿着不合身的校服,笑容僵硬。
那是她到英国第一天,保姆帮她拍的。
"要给父母看看你安顿好了。
"保姆这样说道。
照片发到家庭群里后,父亲回复了一个大拇指表情,母亲则发了一条语音说"校服太大了,周末去买合身的"。
窗外,伦敦的雨开始落下。
明姒蜷缩在沙发上,听着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
她想起小时候在家乡,每逢下雨,保姆就会煮姜茶给她喝。
而现在,她只有酒柜里各种年份的威士忌和白兰地作伴。
手机突然亮起,是一条银行通知——账户又收到一笔转账,备注是"七月生活费"。
明姒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然后打开购物网站,将最近浏览过的几个包包全部加入购物车。
结账时,她在收货地址栏停顿了一下,把公寓号码从"3A"改成了"3B"——那个不存在的门牌号。
"反正没人会记得我住哪里。
"她自言自语道,点击了确认付款。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时,明姒终于睡着了。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购物完成的页面。
地板上散落着从包里倒出来的东西:口红、信用卡、避孕药,还有一张己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六岁的小明姒被父母搂在中间,三个人都在笑。
那是她记忆中,全家最后一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