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跪在翰林院的青石板上,指尖抚过那卷残破的通关文牒。
麻纸边缘己经发脆,“大唐贞观”西个字被水渍晕染得模糊,唯有右下角一行极小的朱字清晰如昨——“八十一劫,劫劫烧心”。
这牒子是他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
老父亲曾任国子监博士,一生研究佛经,却在咽气前抓着他的手说:“若牒子显字,去城西双叉岭,找一个拿断铁棍的少年。
告诉他,‘金箍未断,本心未失’。”
“唐编修,还在跟这破纸较劲?”
同僚王二郎的声音从雨幕里钻进来,带着酒气,“圣上催《西域佛国志》催得紧,你再发呆,小心明天去大理寺领板子!”
唐玄没抬头。
他盯着牒子空白的扉页,那里刚才闪过一丝红光,像血。
三个月前,长安上空裂开一道火缝。
不是晚霞,是真正的火——赤红色,带着硫磺味,从缝里掉下来的不是陨石,是无数扭曲的影子:有的像虎,獠牙上挂着碎肉;有的像猴,手里攥着断棍;还有个穿袈裟的影子,脖子上缠着锁链,一遍遍重复“我没错”。
自那以后,城里开始流传“劫火”的说法。
被火影子缠上的人,会陷入疯癫,一遍遍做着最痛苦的事:卖豆腐的张老汉每天半夜起来磨豆子,首到手指磨烂;绣坊的李姑娘总在绣嫁衣,针脚扎进肉里也不喊疼——他们说,这是“劫火焚心”。
此刻,牒子的扉页突然烧起来,红光凝成一行字:第一劫:出胎几杀,执念核心——恨“来了。”
唐玄猛地站起来,牒子烫得像烙铁。
他想起父亲的话,抓起桌上的油纸伞,冲出门外。
城西的雨更野,砸在伞面上噼啪响。
双叉岭的入口被一团黑雾堵着,雾里飘来婴儿的哭声,尖得像指甲刮玻璃。
唐玄握紧牒子闯进去,伞骨瞬间被黑雾绞碎,他踉跄着抬头,看见三个妖怪正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妖怪青面獠牙,一个长着虎头,手里拎着根人骨棒;一个是熊身,爪子上沾着血;还有个像野猪,哼哧哼哧地用獠牙拱少年的腰。
被打的少年穿着件破烂的虎皮裙,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嘴角淌着血,手里却死死攥着根断成两截的铁棍。
他不喊疼,只是用眼睛瞪着妖怪,那眼神太狠,像困在陷阱里的狼崽。
“别打了!”
唐玄脱口而出。
少年猛地抬头,额头上鼓起一个包,像块没长好的骨头。
他看清唐玄,突然嗤笑一声,血沫从嘴角喷出来:“书生?
来送菜的?”
“我找石空。”
唐玄说。
这名字不知为何就在舌尖,像喊过千百遍。
少年愣住了,断棍“哐当”砸在泥里:“你咋知道俺叫石空?”
“你梦里总见一个穿官服的人举刀,对不对?”
唐玄指着妖怪身后——黑雾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举着刀,刀下是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哭声越来越响,却始终不见眼泪。
石空的瞳孔骤缩:“你也梦到了?
那官贼叫刘洪,杀了个姓陈的状元!”
唐玄心头一震。
父亲讲过《西游记》的典故:唐僧的父亲陈光蕊是新科状元,被水贼刘洪所杀,母亲殷温娇为保唐僧性命,将他抛入江中。
“他不是在报仇,是被劫火困住了。”
唐玄翻开牒子,血字旁边多出几行小字:刘洪,江州水贼,原是渔民,因县太爷强占渔船落草。
执念:被***勾结逼反的不甘。
“管他娘的什么火!”
石空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抓起断棍就往黑雾里冲。
断棍碰到雾的瞬间,竟迸出一道金芒,像把无形的刀,将雾劈开一道缝。
缝里的场景露了出来:刘洪穿着湿透的官服(那是陈光蕊的),举着刀,手却在抖。
襁褓里的婴儿脸上没有肉,只有一层焦黑的皮——是劫火燎的。
“你本是浔阳江边打渔的,对不对?”
唐玄跟着冲进雾里,他能“听”到刘洪心里的声音,像碎玻璃在滚,“县太爷抢了你的渔船,还打死了你儿子,你才杀了他派来的官差,对吗?”
刘洪的刀停在半空,身体开始冒烟:“你怎么知道……因为你每次举刀,眼睛都盯着腰间的令牌。”
唐玄指着他的腰——那令牌是铜制的,刻着“江州县令”,边缘有道明显的牙印,“那是你儿子的乳牙咬的,对吗?”
刘洪突然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黑雾剧烈翻腾,虎头怪举着人骨棒砸过来:“少管闲事!”
石空转身一棍扫过去,断棍的金芒劈开人骨棒,正打在虎头怪的肚子上。
虎头怪惨叫着后退,熊怪和野猪怪扑上来,却被唐玄手里的牒子逼退——牒子上的红光像堵墙,碰到的妖怪都像被烫到一样缩手。
“我不想杀他……”刘洪还在哭,刀“当啷”落地,“我只是想让他看看,这官服穿在我身上,是不是也像模像样……”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雨水冲淡的墨。
襁褓里的婴儿幻影突然笑了,伸出小手抓了抓,化作一道光钻进唐玄的牒子里。
黑雾散了,露出身后的路。
路边躺着个胖子,肚子鼓鼓的,腰间挂着个生锈的钉耙头,睡得正香,嘴角还流着口水。
“这憨货是谁?”
石空踢了踢胖子。
唐玄扶起他,牒子上的血字变了:第二劫:满月抛江,执念核心——惧。
雨小了些,风里飘来肉香。
胖子咂咂嘴,突然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哪来的肉香?”
“你叫朱夯?”
唐玄问。
胖子点头,摸了摸肚子:“俺是高老庄的屠夫,昨天追一头跑丢的猪,跑到这儿就晕了……你们有吃的吗?”
石空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吃!”
朱夯不服气:“不吃饱咋打架?”
唐玄看着远处流沙河的方向,雾里有个挑扁担的人影在徘徊。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断棍上的金芒还在闪,像在催他们往前走——去叫醒那些被劫火困住的魂,也叫醒自己忘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