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碾碎五脏六腑般的剧痛,是林枫意识回归后接收到的第一个信号。
紧随其后的,是沉重的眩晕感,仿佛灵魂刚从高速旋转的离心机里被甩出来,勉强塞进了一具濒临散架的破旧躯壳里。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油脂。
入眼是低矮、发黄的帐顶,几缕蛛丝在角落随风轻荡。
一股混合着劣质草药、陈旧木头和淡淡霉味的浑浊空气,霸道地钻入鼻腔,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牵动了全身的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枫儿!
枫儿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嘶哑干涩的老妇人声音在床边响起,紧接着,一张布满皱纹、眼睛红肿、写满焦虑和憔悴的脸庞凑到了他模糊的视线上方。
陌生的脸,陌生的环境。
林枫的脑子一片混乱。
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是城市霓虹下冰冷刺骨的刹车声?
是飞溅的玻璃碎片?
还是电脑屏幕上那份永远也做不完、标着“紧急!!!”
的PPT?
……现代社畜加班猝死的标准流程?
可现在……这里是哪里?
“水……”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水!
快,快拿水来!”
老妇人手忙脚乱地转身。
借着这片刻的喘息,林枫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土坯墙,糊着发黄的旧纸,有些地方己经剥落。
粗陋的木制家具,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和几本线装书。
窗户是木格子的,糊着半透明的纸,透进昏黄的光线。
绝对的……古代场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林枫,一个刚被项目压垮的现代社畜,穿越了!
身体的剧痛提醒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意外”。
他试图调动原主的记忆,却只换来一阵针扎般的头痛,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碎片:一个同样叫“林枫”的年轻书生,家境贫寒,父母……似乎只剩下眼前这位哭得眼睛通红的妇人,是他的母亲林氏?
还有……一场争执?
被推搡?
从高处滚落?
“枫儿,来,喝水。”
林氏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一点,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水温吞吞的,带着一股土腥味,但此刻却如同甘霖。
几口水下肚,林枫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也终于看清了林氏的模样。
她身上的粗布衣服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一双操劳过度的手上布满裂口和老茧,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恐惧。
“娘……我……”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但尽量模仿着记忆中那点模糊的感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氏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老天保佑,你可吓死娘了!
那王家……王家的人……”王家?
林枫心头一跳,那模糊记忆碎片里的争执对象似乎就是王家?
他刚想细问,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不,更像是砸门声,骤然响起!
“砰砰砰!
砰砰砰!”
“林家的!
开门!
别装死!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一个粗嘎蛮横的男人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是……是王管家……” 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想挡在床前。
砸门声更响了,伴随着不堪入耳的咒骂:“姓林的穷酸鬼!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再不开门,老子把你这破屋拆了!
还有你儿子那点破事,十里八乡都传遍了!
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呸!”
欠债?
破事?
天鹅肉?
林枫的心沉了下去。
原主留下的,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身体的剧痛还未消退,生存的危机却己扑面而来。
林氏慌乱地想去开门,却被林枫用尽力气抓住了衣袖。
“娘……别……” 他声音微弱,但眼神却透着一丝异样的冷静。
那是属于现代林枫的,在无数次项目危机和办公室政治中磨砺出的、强行压下的冷静。
“跟……跟他们说……再宽限……三日……就说……就说我醒了……有办法……”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现在连动根手指都困难,谈何“办法”?
但必须先稳住对方,争取时间!
林氏看着儿子异常冷静的眼神,虽然不解,但绝望中抓住了一丝稻草般的希望,慌乱地点点头,踉跄着走向门口。
门栓被拉开一条缝,外面凶神恶煞的王管家和他身后两个打手的身影挤了进来。
王管家身材矮胖,穿着绸缎却显得油腻,三角眼扫视着家徒西壁的屋子,最后落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的林枫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
还真醒了?
命够硬的啊,从那么高的坡上滚下来都死不了?”
他捻着手里的佛珠,语气却阴冷刻薄,“醒了正好!
欠我们老爷的二十两银子,连本带利,三十两!
还有,你那封不要脸的‘情诗’,污了我们小姐清誉,这账怎么算?”
林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王管家,求您行行好,再宽限几日吧……枫儿刚醒,家里实在……实在拿不出……拿不出?
哼!”
王管家一脚踢开脚边的破凳子,“要么还钱!
要么……” 他故意拉长声调,三角眼不怀好意地瞟向林枫,“把你儿子送去矿上做苦役抵债!
至于那封‘情诗’……嘿嘿,就等着被革除功名,看哪个书院还敢收你这等品行不端之徒!”
革除功名?!
林枫心头剧震。
虽然记忆模糊,但“功名”二字,是这具身体残留最深的执念之一!
原主似乎还是个童生?
这是他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唯一的立身之基!
王家不仅要钱,还要彻底毁掉他仅有的前程!
怒火夹杂着冰冷的寒意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疼痛。
现代林枫骨子里的倔强和不肯认输的劲头被彻底点燃。
他看着趾高气扬的王管家,看着跪地哀求、绝望无助的母亲,看着这间摇摇欲坠、家徒西壁的屋子。
生存。
尊严。
未来。
三个沉重的字眼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但眼神却锐利起来,死死盯住王管家,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三……日!
给我……三日时间!
三十两……还有……那封信的事……一并……了结!”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突如其来的强硬,让嚣张的王管家都愣了一下。
“呵?
三日?
就凭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王管家随即嗤笑,“行!
就给你三日!
三日之后,见不到钱,或者事情没个满意的交代……” 他阴狠地扫视一圈,“哼!
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走!”
王管家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满屋的狼藉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门重新关上,林氏瘫软在地,无声地哭泣着,绝望再次笼罩下来:“枫儿……三十两啊……我们上哪去弄……还有那信……王家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林枫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体的疼痛依旧剧烈,但大脑却在剧痛和压力下异常清醒。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痛苦,开始疯狂地梳理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结合眼前残酷的现实。
王家……债主……婚约(或者说原主单方面的痴念)……童生功名……还有床边桌子上那几本磨破了边的《西书章句集注》、《大学衍义》……科举!
一个清晰的概念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
这是这具身体原主唯一的希望,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只有科举功名,才能让他摆脱这任人宰割的境地,才能让母亲不再受人欺凌,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考状元?
这个念头在此时显得如此遥远和荒诞。
他连坐起来都困难,连八股文是什么格式都记不全。
但,没有退路了。
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桌角那几本承载着原主全部梦想、此刻却如同天书般的线装书上。
窗外昏黄的光线落在书页上,映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路漫漫其修远兮……”林枫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念出下一句,那是刻在他现代灵魂深处的句子。
“……吾将上下而求索。”
求索?
他现在连下床都做不到。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和不服输的火焰。
“娘……”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扶我……起来……把书……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