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村口人流最多的广场,沿着阴影笼罩的小径,目标明确地走向位于村子西侧、门口悬挂着一个巨大木质药瓶招牌的建筑——橡木村药剂店。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草药微苦、药膏辛香以及陈旧木头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店内光线略显昏暗,几盏兽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靠墙是一排排高大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奇异的根茎、装在透明水晶瓶里的彩色液体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矿石粉末。
柜台后面,一个头发花白、背脊微驼的老药剂师正戴着厚厚的老花镜,就着灯光,小心翼翼地用一杆极其袖珍的黄铜天平称量着某种深紫色的粉末,神情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这应该就是小晴口中的“师傅”,药剂师老约翰了。
店内还有其他几个玩家,正围着柜台七嘴八舌地询问着任务或购买最基础的初级生命药水(小红瓶)。
陆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一个摆放着基础草药的木架旁,假装浏览,目光却透过货架的缝隙,观察着老约翰的动作和他工作台的环境。
老约翰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沉稳。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
工作台上散落着各种工具:研钵、药杵、不同型号的水晶瓶、银质小刀、还有几本摊开的、边角卷起的厚厚典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氛围。
陆然耐心地等待着,首到那几个玩家买完东西离开,药剂店暂时安静下来。
他才缓步走到柜台前。
“您好,约翰师傅。”
陆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老约翰闻声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陆然一眼,浑浊的眼珠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微微颔首:“年轻人,需要什么?
生命药水?
还是解毒剂?”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老旧的木门在转动。
“不是的,约翰师傅。”
陆然从背包里小心地取出那张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卷轴,正是小晴给他的那张残缺的“初级活力药剂”配方。
“我是来向您请教这张配方的。”
老约翰的目光落在卷轴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的黄铜天平,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接过卷轴,在灯下展开。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些模糊不清、甚至被虫蛀侵蚀的墨迹。
“哦?
这张…” 老约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无奈。
“是我给小晴那个丫头的。
一张没什么用的老古董罢了。”
他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卷轴上一处模糊的关键字,“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最重要的几味主药和关键的配比、处理手法,都模糊得看不清楚了。
这种古方,失传了就是失传了,强行解读,只会浪费材料,甚至炼出些不知所谓的毒物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带着一种药剂师特有的严谨和…一丝对年轻后辈好高骛远的轻微不认同。
“可是师傅,” 陆然没有退缩,他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而执着,“我听说古方往往有奇效。
这张配方既然提到‘恢复体力’,也许比普通的食物或者低级药水效果更好?
现在村里很多冒险者都在抱怨体力恢复太慢,影响他们狩猎的效率。
如果能复原它,哪怕只有部分效果…”老约翰抬起眼皮,再次仔细打量了陆然几眼。
这个年轻人穿着最基础的新手装,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符合他贫寒外表的锐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力。
“复原?”
老约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谈何容易。
缺失的是核心。
就像一座房子,主梁都断了,你光知道它曾经很漂亮,又有什么用?”
他将卷轴推回给陆然,“年轻人,脚踏实地。
好好练习基础药剂学,把初级生命药水、初级解毒剂这些炼精了,一样能在这个世道立足。
别老想着一步登天。”
拒绝得很首接。
陆然的心沉了一下。
老约翰的态度在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人失望。
他沉默地接过卷轴,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羊皮纸时,装备栏里的时之沙漏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波动。
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再次看向卷轴上那些模糊的区域。
这一次,在沙漏力量若有若无的牵引下,那些晦涩的意念碎片似乎比在林地时清晰了一丝丝:“…月影草…根茎…三份…需…午夜…露水…淬洗……晨光花蕊…未…蒸腾前…七滴…忌…金属器皿……赤…石粉…微量…中和…药性…狂暴…研磨…极细……凝…火候…文火…十息…过则…焦苦…”信息依旧破碎,但比之前连贯了一点点!
尤其是关于“赤石粉”的那一小段!
陆然心中猛地一跳。
“约翰师傅,” 陆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老药剂师,“您刚才提到核心缺失。
我注意到,这配方里似乎提到了一种叫‘赤石粉’的东西,作为微量中和剂?
请问,这种材料…村里有吗?
或者,它指的是什么?”
他指着配方上一处极其模糊、几乎只剩下一个类似“赤”字轮廓的墨迹。
老约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他重新戴上眼镜,凑近卷轴,仔细看了看陆然指的位置。
“‘赤石粉’?”
老约翰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哦…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
很久以前,一些古老的药剂配方里,确实会用到一种叫‘赤血石’的矿石磨成的粉末,极其微量,取其‘火性中和,引药入血’的特性。
但那东西…早就没人用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一来,赤血石本身就很稀少,只在一些特定的废弃矿脉深处偶尔能找到零星的伴生矿。
二来,现代药剂学发现,用更易得的‘火蜥蜴鳞片粉末’或者‘红晶砂’经过特殊处理,完全可以替代它,效果稳定,成本也低得多。
所以,这种古老的‘赤石粉’,早就被淘汰了。”
老约翰的语气带着一种时代变迁的感慨,“这张配方,用的还是古法啊…难怪残缺不全,跟不上时代了。”
赤血石磨成的粉末?
赤铁矿?
陆然脑海中立刻闪过他之前在林地边缘采集到的劣质赤铁矿!
沙漏当时给出的描述是“含铁量较低的矿石,需提炼”。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约翰师傅,” 陆然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追问道:“那您这里,或者村里,还有这种‘赤血石’吗?
或者,用赤铁矿…能提炼出来吗?”
“赤铁矿?”
老约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年轻人,你想得太简单了。
赤铁矿杂质太多,含铁量也参差不齐。
而赤血石,是赤铁矿在极其特殊的地脉环境和能量浸润下,历经漫长岁月才能形成的精华结晶,色泽深红如血,蕴含一丝微弱的火属性能量。
两者天差地别。
用赤铁矿提炼赤石粉?
不可能。”
他摆摆手,像是觉得陆然的想法太过天真,“我这儿也没有赤血石,那玩意儿现在除了收藏家,没人会要了。”
希望似乎再次破灭。
赤血石,稀有,被淘汰,用赤铁矿替代被首接否定。
陆然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老约翰工作台上那些瓶瓶罐罐。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掏出了仅有的7银币89铜币——这是他猎杀灰狼、采集草药辛苦攒下的全部家当,连同那张残缺配方一起,轻轻放在柜台上。
“约翰师傅,” 陆然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这些钱,还有这张配方,我想在您这里租用一个最小的炼药台,租用一天。
再买一些最基础的草药材料:锯齿草、宁神花、清水苔。
就这些。”
老约翰看着柜台上那堆零散的银币和铜币,再看看陆然那双燃烧着某种执着火焰的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太多异想天开的年轻人,但眼前这个,似乎有点不一样。
那份沉静下的偏执,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某个瞬间。
“一天?
这点钱只够租角落那个最小的石台半天,材料也只够买几份最基础的。”
老约翰指了指店铺最里面,一个光线昏暗角落里,仅有一个脸盆大小、布满污渍的陈旧石质炼药台。
“而且,丑话说在前头,炼药失败,材料损毁,概不负责。
租用期间不得干扰其他客人。”
他的语气带着警告。
“我明白。
半天就够了。
谢谢约翰师傅。”
陆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
只要能接触到炼药台,接触到材料,就有机会!
老约翰没再多说什么,慢吞吞地收起了钱币和配方(配方只是抵押,租用完会归还),然后从身后的货架上取下几份用草叶简单捆扎的锯齿草、几朵散发着微弱宁静气息的宁神花,还有一小块吸饱了水分的青绿色苔藓(清水苔),放在柜台上。
又指了指角落里那个小石台的位置。
陆然拿起材料,快步走到那个角落。
石台冰冷粗糙,上面残留着各种药渍和刮痕,旁边只有一个最小的研钵和一根木杵,以及一个盛着清水的破口陶碗。
环境简陋得不能再简陋。
但他毫不在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材料放在石台一角,然后,将全部精神都沉静下来。
装备栏里的时之沙漏似乎感受到了他极致的专注,那股清凉的波动变得清晰而稳定,如同涓涓细流,浸润着他的意识。
他闭上眼,再次回忆卷轴上沙漏传递出的破碎信息,尤其是关于“赤石粉”的那部分:“…赤…石粉…微量…中和…药性…狂暴…研磨…极细…”狂暴…中和…他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在背包里仅有的那块劣质赤铁矿上。
赤血石是赤铁矿的精华结晶,蕴含微弱火属性能量…那么,劣质的赤铁矿,是否也蕴含极其极其微弱的一丝类似特性?
只是被大量杂质掩盖?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陆然心中成型。
他拿起那块暗红色的劣质赤铁矿,掂量了一下。
按照沙漏对材料信息的提示,这矿石含铁量低,杂质多。
“研磨…极细…” 陆然喃喃自语。
他拿起研钵和木杵,将那块劣质赤铁矿小心地放入钵中。
然后,开始用力地、耐心地研磨起来!
木杵与坚硬的矿石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这绝不是轻松的活计,极其消耗体力。
陆然咬紧牙关,手臂的肌肉绷紧,汗水很快从额角渗出。
他全神贯注,将沙漏赋予的微弱感知力运用到极致,感受着每一次撞击下矿石内部结构细微的变化,调整着用力的角度和节奏,力求将其研磨到最细的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石台角落里,只有单调而持续的研磨声在回荡。
老约翰偶尔瞥过来一眼,看到陆然那近乎自虐般的研磨动作,只是微微摇头,便不再关注。
终于,当陆然的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时,钵底出现了一层极其细腻、如同面粉般的暗红色粉末。
这粉末颜色暗沉,远不如想象中赤血石粉末应有的深红,混杂着许多明显的灰色和黑色杂质颗粒。
研磨后的劣质赤铁矿粉(粗糙)描述:经过初步研磨的赤铁矿粉末,含铁量低,杂质含量极高,蕴含极其极其微弱且不稳定的矿物能量(火属性?
)。
状态:未提纯,能量驳杂狂暴。
成了!
虽然粗糙,虽然驳杂狂暴,但沙漏的信息确认了,它确实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火属性的能量!
这也许就是配方中提到的“中和药性狂暴”的关键?
尽管它的状态是“狂暴”本身!
陆然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层来之不易的暗红色粉末收集到一片干净的树叶上,只取了其中一小撮,估计只有绿豆大小,这就是他理解的“微量”。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冒险了。
他按照残缺信息中相对清晰的部分和基础药剂学的常识进行操作:1. **处理主药:** 取三份锯齿草根茎(沙漏提示需午夜露水淬洗,但他没有,只能用清水小心洗净,用银质小刀(问老约翰借的,付了1铜币押金)切成极细的碎末。
取七滴晨光花蕊的汁液(沙漏提示需未蒸腾前采集,他也没有,只能用现有的宁神花花蕊挤出汁液替代)。
2. **中和:** 将那一小撮暗红色的劣质赤铁矿粉,极其小心地加入盛有少量清水的陶碗中,用一根细木棍快速搅拌,试图让其能量尽可能均匀分散在清水中。
粉末入水,并未溶解,反而让清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浑浊的红晕,甚至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红色能量丝线在水中一闪而逝,带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3. **混合:** 将锯齿草根茎碎末、宁神花花蕊汁液,倒入那碗泛着浑浊红晕的“赤铁矿粉溶液”中。
4. **凝炼:** 点燃石台下方小小的、火力微弱的炭炉(租用自带)。
将混合液倒入一个最小的、耐热性很差的薄壁水晶瓶中。
陆然屏住呼吸,将沙漏的感知力提升到极限,死死盯着瓶中翻滚的液体,感受着其中能量微妙的冲突与变化。
按照沙漏传递的“文火十息”意念,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苗,不敢让它大一分,也不敢小一分。
时间仿佛凝固。
瓶中的混合液在微弱的文火加热下,开始翻滚,颜色变得浑浊不堪,深绿、淡黄和浑浊的红搅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略带刺鼻的古怪气味。
杂质在高温下析出、翻滚,甚至偶尔能看到细微的气泡炸裂,带起一丝微弱的能量涟漪。
十息的时间(大约十秒)在陆然的感知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就在他感觉瓶中能量冲突即将达到某个临界点,那狂暴的赤铁矿粉能量似乎要彻底炸开时——“凝!”
陆然心中默念,几乎是凭借一种沙漏赋予的本能预感,猛地移开了水晶瓶,离开了火源!
嗤——一股淡淡的白气从瓶口逸散。
瓶中浑浊的液体在离开火焰后迅速冷却、沉淀。
片刻之后,一层深绿色的、粘稠的沉淀物沉到了瓶底,而上层,则析出了一小层…大约只有拇指指甲盖那么一点点的…清澈的、带着淡淡薄荷绿色泽的液体!
成功了?!
不,是…部分成功了?!
陆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水晶瓶,对着兽油灯的光仔细看去。
上层那一点点清澈的薄荷绿液体,纯净剔透,散发着一种令人精神一振的清新气息,闻之令人疲劳感似乎都轻了一丝。
而下层则是浑浊的深绿色沉淀,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物品:未知的澄清药液(微量)类型:消耗品(药剂?
)效果:???
(需鉴定)描述:通过极其粗糙、充满不确定性的古法尝试提炼出的未知液体,剔除了大部分杂质和有害成分,保留了微弱的精华。
似乎蕴含恢复体力的能量,但效果未知,稳定性存疑。
来源:夜影的首次药剂学尝试(失败?
/部分成功?
)成功了!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而且沙漏的信息显示它“稳定性存疑”!
但至少,他成功分离出了“精华”部分!
这证明他的思路——用劣质赤铁矿粉替代赤血石粉,并用沙漏的洞察力精确控制凝炼火候以“中和狂暴”——是可行的!
巨大的喜悦和疲惫同时冲击着陆然。
他握着这瓶只装着一丁点绿色液体的小瓶,如同握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手都在微微发抖。
成功了第一步!
哪怕只是一小步!
就在这时,药剂店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精致皮甲、腰间挎着精良单手剑的战士玩家,带着两个跟班(一个法师一个牧师),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柜台后的老约翰身上,声音洪亮地喊道:“喂,老头!
听说你们这儿能接‘清剿林地疯狼’的任务?
奖励是什么?
快点说,老子赶时间!”
陆然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将握着药瓶的手藏到了身后。
那战士玩家的ID鲜红刺眼——狂狼啸天。
一股嚣张跋扈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