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几栋爬满爬山虎的老建筑,其中一栋是废弃己久的琴房。
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去那里,除了池酷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每当他烦躁、暴怒,或是只想远离人群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待着。
这里安静,破旧,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却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这天下午,池酷卢又逃课躲进了琴房。
他坐在落满灰尘的旧钢琴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泛黄的琴键,发出不成调的杂音。
阳光透过布满蛛网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他刚和家里吵了一架,起因是父亲又一次干涉他的生活,想把他塞进某个他根本不感兴趣的商业聚会。
那种虚伪、客套、充满算计的场合,让他生理性厌恶。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感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池酷卢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的戾气瞬间翻涌上来。
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敢闯到这里来?
他猛地站起身,抄起手边一个用来压乐谱的沉重镇纸,屏住呼吸,盯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口。
片刻的寂静后,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张过分清俊的脸探了进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讶。
是释玉麟。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校服外套,手里拿着一个画板,像是无意中走到了这里。
当他的目光落在池酷卢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我好像走错地方了。”
池酷卢看着他,眼神阴鸷。
走错地方?
这鬼地方偏僻得要死,除了他,谁会跑到这里来?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一股无名火从池酷卢心底窜了上来。
他放下镇纸,一步步朝着释玉麟走去。
释玉麟似乎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想把门关上:“打扰了,我这就走。”
但己经晚了。
池酷卢一把推开房门,强大的力量让释玉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画板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
池酷卢紧跟着上前,双手撑在墙上,将释玉麟困在了他和墙壁之间,形成了一个绝对的禁锢空间。
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大概是上次打架留下的伤口还没好利索),霸道地笼罩了释玉麟,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走错地方?”
池酷卢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盯着释玉麟,“释玉麟,你觉得我会信吗?”
释玉麟的后背撞得有些疼,他微微蹙了蹙眉,但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我确实是迷路了,这里太偏僻了。”
“迷路?”
池酷卢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迷路能迷到我常来的地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揣测。
他就是觉得,这个释玉麟,从转学过来的第一天起就不对劲。
处处透着古怪,处处透着刻意。
故意在课堂上出风头,故意在他面前装清高,现在又故意跑到这里来“偶遇”。
他到底想干什么?
释玉麟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戾气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拍。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激怒他,让他注意到自己,让他对自己产生兴趣,哪怕这种兴趣一开始是充满敌意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步步靠近这头疯犬,才能把他变成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
释玉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起眼,迎上池酷卢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我不知道这里是你常来的地方,如果你不欢迎,我现在就走。”
他说着,试图从池酷卢手臂的缝隙中钻出去。
但池酷卢怎么可能让他走?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了释玉麟的下巴。
他的手指很用力,带着惩罚性的意味,捏得释玉麟的下颌生疼。
“走?”
池酷卢的眼神更加阴沉,“闯进来就想走?
释玉麟,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动你?”
下巴传来的疼痛让释玉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的眼神依旧没有闪躲。
他甚至微微扬起了头,首视着池酷卢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像是在平静地观察着一头暴怒的野兽。
这种平静,彻底点燃了池酷卢心中的怒火。
他最讨厌的就是释玉麟这副样子。
这副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样子。
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菩萨,俯瞰着他这头满身戾气的疯犬。
“装什么菩萨?”
池酷卢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浓浓的嘲讽,“整天戴着串破佛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给谁看?”
他凑近释玉麟的耳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骨子里不也是个钓系?
想钓我?
嗯?”
“钓系”两个字,像是一根针,狠狠刺向释玉麟。
释玉麟的身体在那一刻微微一僵。
他没想到池酷卢会用这个词。
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他隐藏最深的意图,让他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一瞬间。
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在池酷卢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被看穿了又如何?
游戏才刚刚开始。
释玉麟没有回答池酷卢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然后,在池酷卢因为他的沉默而更加愤怒,捏着他下巴的手更加用力的时候,释玉麟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响。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再抬眼时,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轻启薄唇,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池酷卢的耳中:“那你……上钩了吗?”
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的张力。
池酷卢愣住了。
他捏着释玉麟下巴的手猛地一松,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他怎么也没想到,释玉麟会这样回答他。
没有愤怒,没有否认,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反问他是不是上钩了?
这算什么?
承认了?
还是……又在耍什么新的花样?
池酷卢死死地盯着释玉麟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者得意,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平静,和那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渊。
释玉麟的嘴唇很薄,唇色很淡,刚才被他捏过的地方,泛起了一点红,像是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带着一种脆弱而诱人的美感。
他的眼神清澈,却又仿佛带着钩子,勾得人心里发痒,想把他这副平静的面具狠狠撕碎,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池酷卢的心跳,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比刚才和家里吵架时还要烦躁。
这种烦躁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让他手足无措。
他看着释玉麟,张了张嘴,想骂点什么,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释玉麟看着他错愕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他轻轻推开池酷卢还撑在墙上的手,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在经过池酷卢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又说了一句:“池酷卢,你这地方,灰尘太多了。”
说完,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画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琴房,留下池酷卢一个人愣在原地。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句号,结束了这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
琴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池酷卢粗重的呼吸声,和空气中弥漫的、尚未散尽的烟味。
池酷卢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捏着释玉麟下巴时的触感,细腻,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上钩了吗?”
释玉麟的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上钩了吗?
池酷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脚踹在旁边的旧钢琴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复杂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钩了。
他只知道,释玉麟这个人,像一根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烦躁,让他在意,让他……无法忽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走出旧琴房,阳光洒在身上,释玉麟才微微松了口气。
刚才在琴房里,他看似平静,实则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和池酷卢那样的人近距离对峙,无疑是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但他成功了。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痛感。
这痛感提醒着他,池酷卢是危险的,是不可控的。
但也正是这种危险和不可控,才能成为他复仇路上最强大的助力。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佛珠,指尖轻轻捻动着。
紫檀木的温润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郭牧棠,许希芸……”释玉麟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一点点变冷,“等着吧,很快,就轮到你们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画板,转身朝着新校区的方向走去。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琴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池酷卢走了出来,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一场以心为饵,以爱为棋的游戏,己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们两人,一个是精心布局的钓者,一个是看似凶猛却己隐隐上钩的猎物。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场游戏到最后,究竟是谁钓上了谁,又是谁,会成为最终的赢家。
尚德高中的校园里,关于释玉麟和池酷卢的流言,因为这次“琴房偶遇”,变得更加沸沸扬扬。
有人说看到释玉麟从旧琴房出来,脸色不太好,像是被欺负了。
有人说池酷卢在琴房里发了好大的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还有人说,看到池酷卢盯着释玉麟的背影看了很久,眼神很吓人。
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学生之间流传,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兴奋和八卦。
而这些流言的中心人物,却仿佛置身事外。
释玉麟依旧每天平静地上课,画画,偶尔被郭牧棠或明或暗地骚扰,也只是冷淡地避开。
池酷卢依旧暴躁,易怒,却再也没有主动找过释玉麟的麻烦,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深沉。
空气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张网最终会困住谁。
或者说,这头暴戾的疯犬,和这位清冷的美人,究竟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赌局,己经悄然开始。
赌注,是他们无法预料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