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格斗场“兽笼”的空气,像一块饱吸了汗臭、铁锈和廉价消毒水的肮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上。
劣质烟草的烟雾在惨白灯光下缭绕,混合着血腥味和人群蒸腾的热气,形成一层油腻的薄雾。
陆昭背靠着一根冰凉粗糙的水泥承重柱,将自己大半身形藏匿在阴影里。
每一次稍显急促的呼吸,都在他残破的肺叶深处拉扯出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隐痛。
这是三年前一场死斗留下的“纪念品”——对手一记阴毒刁钻的“碎心肘”,在他登顶“獠牙”王座的同时,也悄然凿开了他身体内部一道永不愈合的裂缝。
擂台上,两个新人的缠斗笨拙而血腥。
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吃痛的闷哼、观众席爆发的嗜血欢呼和粗鄙咒骂,交织成一曲野蛮的交响乐。
陆昭闭着眼,苍白修长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极有韵律地敲击着腰间未出鞘的训练太刀刀柄。
每一次细微的触碰,冰冷的金属触感便透过皮肤传来。
每一次敲击,都在他脑海中精准地模拟着刀刃斩开皮肉、切断筋腱、最终没入颈动脉的冰冷轨迹。
“太慢了。”
他无声地评价,沙哑的嗓音被鼎沸的人声彻底吞噬。
没人注意到,或者说没人愿意去注意,那弥漫在浑浊空气中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甜腥。
那不是擂台上飞溅的新鲜血液的味道,更像某种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金属造物,在看不见的虚空深处缓慢锈蚀、剥落时散逸出的腐朽气息。
遥远角落的电视新闻里,字正腔圆的主持人正将类似的报告归咎于“一次罕见的区域性工业污染物扩散事故”。
刻痕日前48小时。
老城区狭窄巷口的报摊,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和油墨印刷的《晨报》挤在一起。
醒目的头条还在为“全球股市连创新高”欢呼雀跃,印刷字体仿佛带着金色的光晕。
就在那喧闹的缝隙里,一则豆腐块大小的短讯被匆忙扫过:《多地观测到异常“黑雪”现象,专家称或为火山灰与工业粉尘混合产物》。
配图有些模糊:几个天真的孩童仰着小脸,好奇地伸出手去接那些从灰蒙蒙天空飘落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絮状物。
照片的边缘,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却显得异常焦躁。
它不断地用前爪刨着肮脏的地面,对着那些无声落下的黑雪,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持续的呜咽。
阴影笼罩下,它的眼睛似乎闪烁着不正常的暗红色微光。
陆昭裹紧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风衣,穿行在午后嘈杂的街道。
人声、车鸣、店铺招揽生意的喇叭声,汇成一片令人麻木的背景噪音。
药店明亮的玻璃柜台前,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老者佝偻着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用手死死捂着嘴,指缝间渗出暗色的痰液,里面赫然混杂着煤渣般的黑色颗粒。
年轻的女店员皱着秀气的眉头,递过一包纸巾:“老爷子,最近外面粉尘太重了,您买点清肺化痰的药吧?”
老人艰难地摆摆手,浑浊的眼睛越过店员,茫然地望向窗外那片永远像是蒙着一层灰翳的天空,低声嘟囔着,声音含混不清:“邪性……这天色,邪性得很啊……”刻痕日前24小时。
城市中心广场,巨大的环形LED屏幕如同镶嵌在钢铁丛林中的一块璀璨宝石,滚动播放着光鲜亮丽的广告和明星绯闻。
阳光被高楼切割成碎片,洒在悠闲散步的人群身上。
突然,毫无征兆地——刺啦——!
尖锐到令人牙酸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瞬间压过了广场轻柔的背景音乐!
那巨大的屏幕剧烈地闪烁、扭曲,色彩疯狂地拉长、撕裂,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的油画。
不到半秒,一张由无数破碎、扭曲、无法理解的几何体勉强构成的怪诞“面孔”,在混乱的像素流中一闪而逝!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种冰冷、漠然、令人头皮发麻的注视感。
画面随即恢复正常,继续播放着当季新款的香水广告。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短暂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和哄笑。
“搞什么鬼?
信号故障?”
“又是哪个无聊黑客的恶作剧吧?
这特效做得也太假了!”
“快!
拍下来发‘颤音’,肯定能火!”
陆昭站在广场边缘的树荫下,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缓缓扫过那些兴奋地高举手机、争相拍摄的人群。
但他的右眼瞳孔却骤然收缩——并非因为屏幕的故障。
就在屏幕扭曲的同一刹那,广场上那群原本悠闲啄食的鸽子,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它们没有西散惊飞,而是集体以一种近乎僵硬的、恐慌到极致的姿态,猛地冲天而起!
翅膀拍打空气发出密集的噗噗声,羽毛凌乱飘落,仿佛在逃离某种覆盖了整个空间的、令人窒息的重压。
一种源于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在陆昭的骨髓里疯狂尖叫起来!
汗毛倒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风衣下隐藏的刀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不对!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在更高、更深邃的地方……正冰冷地注视着这里!
不是黑客,不是故障!
刻痕日前1小时。
“万家福”超市巨大的玻璃门滑开,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灯光和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
陆昭推着半空的购物车,穿行在货架组成的迷宫里。
各种包装鲜艳的商品琳琅满目,打折促销的红色标签像一片片招摇的小旗。
空气里充斥着烘焙区的甜腻、生鲜区的腥气以及清洁剂的化学香味。
主妇们在冷冻柜前为最后一盒特价鸡蛋争执得面红耳赤。
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龙,人们低头刷着手机,脸上带着惯常的焦躁和不耐烦。
广播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女播音员用毫无起伏的甜美嗓音试图安抚顾客的情绪:“亲爱的顾客朋友们,请耐心等候,我们己加开收银通道……”陆昭拿起一袋最便宜的压缩饼干,丢进购物车。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超市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吸引。
窗外,夕阳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沉入城市的天际线。
然而,它渲染出的并非绚烂的晚霞,而是一片病态的、令人心悸的暗沉血淤色。
那血色浓稠得化不开,粘稠污浊,仿佛苍穹这张巨幕的皮肤之下,正有***的血液在缓慢渗出、弥漫。
更令人不安的是,几缕诡异的、漆黑的丝絮状云,如同从巨大伤口中流出的污秽脓液,在血色的天幕上缓慢地蠕动、纠缠、扩散。
它们吞噬着残余的天光,让整个城市提前陷入了黄昏般的昏暗。
就在这时,陆昭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肺部那熟悉的隐痛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锈蚀的刀片在里面搅动,剧烈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撑住了冰冷的购物车把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超市那号称“全景视野”的玻璃穹顶,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那片正在被污血和黑暗疯狂侵蚀的天空。
那不是晚霞!
不是污染!
那是……裂痕!
某种超越他所有认知极限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无形无质的恐怖存在,正以无可阻挡的力量,挤压着这个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世界的“外壳”!
超市内,灯光依旧明亮温暖得虚假,音乐依旧轻柔悦耳,购物车里的压缩饼干散发着工业谷物的干燥气味。
收银员机械地扫描着商品,发出嘀嘀的声响。
主妇还在为鸡蛋喋喋不休。
但陆昭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汗珠从他额角渗出,沿着冷峻的侧脸滑下。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度危险的警兆如同冰水灌顶,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濒死般的尖啸!
他仿佛置身于巨大捕兽夹边缘的孤狼,嗅到了空气中致命的铁锈与血腥。
他松开了推着购物车的手,那只冰冷、稳定、沾过无数对手鲜血的右手,无声而迅疾地探入旧风衣的内侧。
指尖触碰到的,是包裹在粗粝布料下、一截冰冷坚硬的金属——不是训练用的道具,而是他真正的伙伴,那柄在地下世界无数生死搏杀中饮血、陪伴他登上“獠牙”之位的无铭太刀的刀鞘!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布料和皮肤,首刺神经中枢。
这是混乱与毁灭浪潮中,他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锚点”和“真实”。
超市广播依旧不知疲倦地循环着,甜美的女声在明亮而虚假的穹顶下回荡:“亲爱的顾客朋友们,万家福超市温馨提示您,购物时请看管好您的随身财物,祝您购物愉快,生活美满……”陆昭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那片正被污秽与血色吞噬的天穹之上。
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滚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低语。
那声音沙哑、冰冷,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带着一种洞悉了毁灭终局般的平静与决绝:“来了。”
就在那沙哑的尾音即将消散于超市嘈杂背景音的瞬间——轰!!!!!!!
不是雷鸣!
不是爆炸!
那是整个世界,如同被亿万钧重锤狠狠砸中的、巨大无比的玻璃穹顶,在无法承受的重压下,发出的、令人灵魂瞬间冻结、血液为之凝固的——彻底崩碎的巨响!
暗沉的血淤色天空,连同那些蠕动纠缠的黑色污秽,在陆昭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倒影中……碎了!
冰冷的、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风,裹挟着无数难以名状的碎片与低语,从那破碎的天穹之外,呼啸着灌入这个毫无防备的世界。
超市的灯光,在那一刹那,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