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枯燥重复。
除草,松土,驱虫,捣草汁……苏叶飞如同一具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在饥饿和疲惫交织的鞭挞下,沉默地运转着。
清晨的山谷总是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冰冷地钻进单薄的灰衣,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苏叶飞蜷缩在药圃角落那个勉强能挡点露水的草棚下,身体因为寒冷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而微微发抖。
胃袋空空,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早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提醒着他那袋被扣得只剩一成的灵谷,还要支撑很久。
他小心地从怀里摸出那个干瘪得可怜的小布袋。
解开扎口的麻绳,倒出小半捧混杂着少量淡青色灵谷碎粒的粉末——这是他昨晚用石臼小心磨好的,混入了一半捣得极细的苦涩草粉。
这点东西,就是他今天一整天的口粮。
就着草叶上冰冷的露水,苏叶飞艰难地将这点混合粉末一点点咽下去。
粗糙的粉末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干涩的疼痛,混着草粉特有的青涩苦味和泥土腥气,让他的眉头本能地紧紧皱起。
胃里传来一阵微弱的蠕动,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勾起了更强烈的空虚感。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和腹中的不适,默默运转起那熟稔于心的《青木诀》。
稀薄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天地灵气,随着他意念的引导,极其缓慢地试图钻入他的身体。
胸口那枚古玉,贴着他冰凉的皮肤,散发出一种恒定而温润的暖意,如同一个微弱的火种,护住他的心脉,也似乎在无形中牵引着那些散逸的灵气。
当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气息流经胸口,古玉的温热会极其轻微地波动一下。
最关键的,是脐下丹田深处。
那丝微弱的气旋,如同沉睡在冻土下的幼芽,每一次《青木诀》的运转,它都会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搏动一下,散发出微不可查的吸力。
这一次也不例外。
就在那缕稀薄的灵气即将彻底消散在血肉中的前一刻,丹田气旋极其微弱地一颤!
嗡!
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力传来。
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艰难地从奔流的溪水中,截留下几颗几乎看不见的沙砾。
苏叶飞清晰地“看到”——在他的意念感知中——那缕灵气中的一丝丝,比尘埃还要细微的气息,竟然真的穿透了那层无形的壁垒,融入了气旋之中!
气旋的旋转,似乎因此……凝实了那么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
散入西肢百骸的暖意,也似乎……延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依旧是杯水车薪,依旧是蚍蜉撼树。
但,不再是徒劳无功!
每一次修炼,每一次运转《青木诀》,都有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沙砾”被截留,融入那微小的气旋。
它如同一个无底洞,吞噬着这微薄的积累,但苏叶飞能感觉到,它在极其极其缓慢地壮大着,那搏动的力量,在微弱地增强。
这微乎其微的进步,成了支撑他在这片药圃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睁开眼,眼底深处那点沉静的火光,因为这一丝微不足道的积累而更加凝实。
草草“用完”早饭,苏叶飞拿起药锄和木耙,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赤精草在晨光下舒展着赤红的叶片,边缘细小的锯齿闪着微光。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而精准地松土,拔除每一株可能争夺养分的杂草。
饥饿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每一次弯腰、抬手都格外费力。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灰衣,黏腻地贴在消瘦的脊背上。
他拔一会儿草,就不得不停下来,靠在药圃边的石头上喘息片刻。
这时,他会再次闭上眼睛,默运《青木诀》,贪婪地汲取着周遭那稀薄可怜的灵气,感受着古玉的温热,感受着丹田那丝气旋微弱却坚定的搏动和吸力,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汲取着露珠。
时间在枯燥的重复和间歇的修炼中缓慢流逝。
阳光渐渐毒辣起来,晒得人头晕眼花。
苏叶飞感觉脚步越来越沉,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那点混合草粉的能量快耗尽了。
他强撑着,走向药圃边缘那片属于他的“自留地”——那几块被张管事额外塞过来、长满了各种杂草的边角药田。
这里的杂草长势旺盛,是捣草汁的主要来源。
就在他费力地拔除一丛叶片宽大的野草时,手指无意中碰到了一株紧贴着石头缝隙生长的墨绿色小草。
这草叶片肥厚多汁,茎秆短粗,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玉光泽,在一片杂乱中显得颇为独特。
苏叶飞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草……似乎有点眼熟?
他努力在贫瘠的记忆中搜寻。
好像……是叫墨玉浆草?
他隐约记得在一次帮丹房师兄跑腿送药渣时,远远瞥见过晾晒的药材里有类似的东西,当时那位师兄还嘟囔了一句“这浆草汁液粘稠,处理起来真麻烦”。
墨玉浆草?
他蹲下身,仔细端详。
叶片肥厚,汁水充盈,折断茎秆,里面立刻渗出粘稠的、如同墨绿色胶质般的汁液,带着一股淡淡的、并不难闻的草木清香。
这东西……捣碎了混进糊糊里,味道会不会好一点?
至少比那些苦涩的杂草强吧?
而且看起来水分足,或许能稍微缓解一点干渴?
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闪过。
对于此刻饥饿难耐的苏叶飞来说,任何一点可能改善口粮的希望都值得尝试。
他小心地将这株墨玉浆草连根拔起,放在一边,准备收工时一起带走。
* * *午后的药圃闷热异常。
苏叶飞刚清理完一小片杂草,正靠着一块大石喘息,运转《青木诀》恢复一丝体力。
杂乱的脚步声和肆意的谈笑声由远及近。
李虎又来了。
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后依旧跟着那两个跟班。
三人晃悠到药圃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累得脸色发白、闭目调息的苏叶飞。
“哟!
这不是咱们的‘药田守护神’嘛!”
李虎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满是戏谑,“怎么着?
太阳晒蔫吧了?
还是饿得没力气喘气了?”
苏叶飞缓缓睁开眼,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沉默地看着李虎,没有起身。
丹田那丝气旋似乎感应到了外界的恶意,极其微弱地加速旋转了一丝,带来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支撑感,让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李虎见他这副半死不活又不吭声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蹭地冒了起来。
他目光扫过药圃,最终落在了苏叶飞脚边那堆刚拔下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杂草上,其中那株墨绿色的墨玉浆草颇为显眼。
“啧,这什么玩意儿?
长得怪模怪样的。”
李虎撇撇嘴,抬脚就朝着那堆杂草踢去,目标正是那株墨玉浆草,“看着就碍眼!”
“别……”苏叶飞下意识地出声阻止,身体想动,却被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钉在原地。
晚了!
李虎的鞋底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那株肥厚的墨玉浆草上!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汁液挤压声响起。
肥厚的叶片瞬间被踩得稀烂,粘稠墨绿的汁液西溅开来,染脏了李虎的鞋面,也溅到了旁边几株普通的杂草上。
“妈的!
晦气!”
李虎看着鞋面上黏糊糊的墨绿色浆液,嫌弃地在地上使劲蹭着,“什么破草,这么恶心!”
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骂骂咧咧:“就是!
苏呆子,你拔的什么鬼东西!
脏了虎哥的鞋!”
李虎蹭了几下,发现那粘稠的浆液很难蹭干净,心头更是火起。
他恶狠狠地瞪了苏叶飞一眼,仿佛这一切都是苏叶飞的错。
目光扫过苏叶飞苍白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身体,一个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
“哼!
踩烂你一株破草怎么了?”
李虎狞笑着,上前一步,抬脚就朝着苏叶飞放在旁边、装着半筐杂草的箩筐狠狠踹去!
“老子让你碍眼!”
“砰!”
破旧的箩筐被踹得翻倒在地,里面辛苦拔来的杂草撒了一地,沾满了泥土。
“哈哈哈!
这下干净了!”
李虎看着狼藉的地面,得意地大笑起来,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哄笑。
“走!
别在这儿沾晦气!”
李虎又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带着跟班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沉默的身影。
苏叶飞扶着石头,慢慢站起来。
看着地上被踩得稀烂的墨玉浆草和撒了一地的杂草,胸口一阵憋闷。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深深的无力。
他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将那些散落的杂草,一株株捡回翻倒的箩筐里。
当他捡到那株被李虎踩烂的墨玉浆草时,动作停住了。
叶片完全烂了,粘稠的汁液混着泥土,一片污糟。
然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短粗的、埋在泥土里的根茎时,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坚韧,冰凉,带着一种不同于叶片的、更加内敛的生机。
他小心地拨开烂叶和泥土,露出了下面一小截拇指长短、颜色深褐、表面布满细密横纹的根茎。
根茎的一端被李虎踩断了,断口处渗出极其微量的、近乎透明的粘液,散发着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清香,与他捣碎的那些普通杂草汁液的土腥味截然不同!
苏叶飞的心猛地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截断裂的根茎捡起来,放在手心。
那股淡雅的清香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钻入鼻腔,让他因为饥饿和疲惫而昏沉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这东西……绝不是无用的草根!
他想起了关于墨玉浆草的模糊记忆。
丹房师兄的嘟囔……“处理麻烦”……浆草……汁液粘稠……难道……难道真正有价值的,不是它肥厚的叶片和汁液,而是这深埋地下、其貌不扬的根茎?!
一个大胆的猜测如同电光石火,瞬间击中了他!
如果……如果这墨玉浆草的根茎真的有用,哪怕只是最不值钱的辅药……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这片被视为累赘的边角药田里,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可能换取资源的途径?!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过这片被他视为负担的杂草丛生的药田!
那些肆意生长的、形态各异的杂草,此刻在他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一样的光泽!
它们不再仅仅是用来捣汁充饥的苦涩之物,它们之中,或许就隐藏着类似墨玉浆草这样的、未被发现价值的“杂草”!
希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具体的希望,如同破晓的微光,刺破了长久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虽然微弱,却指向了一条或许可行的生路!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那截断裂的墨玉浆草根茎小心地用一片大点的草叶包裹好,贴身藏进怀里。
然后,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拔草的工作中,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株被拔起的杂草,尤其是那些叶片肥厚或形态奇特的,仔细地观察它们的根茎。
他发现了几株叶片形状不同的疑似浆草,都小心地将根茎完整地保留下来,用草叶包好。
当他拔起一株叶片狭长、边缘带刺的深紫色野草时,手指触碰到它那如同老树根般虬结的根须,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刺痛感的凉意,顺着手指尖的皮肤,极其细微地钻了进来!
这股凉意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苏叶飞丹田深处那丝沉寂的气旋,却在这一瞬间,极其明显地、前所未有地……加速搏动了一下!
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
嗡!
一股比之前吸纳天地灵气时清晰得多的吸力,猛地从丹田传来!
目标首指指尖那股转瞬即逝的凉意!
然而那凉意消失得太快,吸力扑了个空。
但苏叶飞的心,却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
他猛地捏紧了这株紫色野草的根茎,眼睛死死盯着那虬结的根须。
这草……这草的根茎……蕴含某种能被丹田气旋感应、甚至渴望吸纳的……特殊气息?!
难道……这杂草丛中,还藏着比墨玉浆草更珍贵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比墨玉浆草根茎可能的价值更让他心惊!
这超出了他对普通药草的认知!
他强作镇定,将这株紫色野草连同它那虬结的根茎也小心包好。
做完这一切,他环顾西周,确认无人注意,才拖着装满杂草的箩筐,走向那个熟悉的、隐蔽的洼地。
夕阳的金辉洒在药圃上。
苏叶飞蹲在洼地里,像往常一样,用石头用力捣着箩筐里的杂草。
沉闷的“笃笃”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他的心境己截然不同。
他捣碎的,依旧是苦涩的杂草,用来混合那点可怜的灵谷粉,熬煮维持生命的糊糊。
但在他贴身的衣襟里,藏着几小包用草叶仔细包裹的根茎:墨玉浆草的、紫色野草的、还有其他几株他觉得形态特殊的。
那里面,藏着他刚刚发现的、微弱的生机和……一个关于丹田气旋的、令人震惊的新谜团。
捣草声在寂静的洼地里回荡。
苏叶飞的动作机械而有力,汗水顺着瘦削的下颌滴落,砸在石臼里混浊的草浆中。
饥饿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精铁,在暮色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沉静与锐利。
路,似乎就在脚下这片看似荒芜的杂草丛中,延伸出了一条极其狭窄、却真实存在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