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尘土、汗味和一种名为“期待”的紧张不安。
一年一度的魔力测试日，对于这个死气沉沉的边缘村落来说，是少有的、能带来一丝渺茫希望或彻底确认绝望的日子。
老猎户，村里唯一勉强懂得操作那台古老、布满裂痕的**感应石**的人，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扫视着祭坛下排成一溜、年龄刚满十二岁的少年们。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中带着忐忑和对未来的茫然。
汤姆的儿子，小汤姆，站在队伍前列，趾高气扬。
他继承了父亲壮硕的身板和那身**三级魔力**带来的、在塔牧村足以横行的底气。
他刻意挺着胸膛，目光挑衅地扫向队伍末尾那个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身影——巴尔。
“看啊，是那个‘灰婴’！”
小汤姆故意放大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个依附他的孩子一阵哄笑，“巴尔，你也敢来测试？
是不是觉得你和你那个废物老妈一样，连一丝魔力都挤不出来，才敢来丢人现眼？”
哄笑声像针一样刺在巴尔身上。
他低着头，瘦小的拳头在破旧裤子的口袋里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似乎被这侮辱性的言语***得微微躁动，像沉睡的巨兽被蚊蝇惊扰。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股想要撕碎什么的冲动，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不能惹事…妈妈会担心的…测试开始了。
过程简单而残酷。
少年们依次走上祭坛，将手掌按在那块灰扑扑、毫无光泽的感应石上。
老猎户浑浊的双眼紧盯着石头。
大部分孩子的手按上去，感应石只是极其微弱地亮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混杂的微光（通常是土黄或淡红），如同风中残烛。
这意味着他们勉强拥有**一级**魔力，未来的上限可能就是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在田里用微弱的土系力量翻翻土，或者在危急关头让火把烧旺一点点。
少数几个孩子，包括小汤姆，按上去时，感应石的光芒明显亮了一些，颜色也稍显纯粹（小汤姆是冰蓝色），亮度大约能照亮手掌范围。
老猎户微微点头，报出“**二级**”。
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带着羡慕的议论声。
二级，在塔牧村己经算是有“前途”了，意味着他们将来有可能成为村卫队的小头目，或者去附近的C级城镇谋个稍微好点的差事。
小汤姆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挑衅地瞥了巴尔一眼。
还有一些孩子，无论怎么用力，感应石都纹丝不动，如同死物。
他们脸色惨白地退下，周围投来的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怜悯和一丝轻蔑——**不到一级**，在塔牧村，这意味着他们几乎等同于玛拉那样的底层，只能从事最繁重的体力活，在未来的恶魔袭扰中，生存几率也最低。
终于，轮到了巴尔。
所有的目光，带着鄙夷、好奇、幸灾乐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玛拉站在人群最外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眼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巴尔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赤砂荒原铁锈味的空气似乎也无法缓解他胸腔里的窒息感。
他一步步走上粗糙的石阶，仿佛走向的不是祭坛，而是断头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不再是沉睡，而是如同被惊醒的毒蛇，昂起了头，发出无声的嘶鸣。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掌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缓缓地、最终覆盖在了那块冰冷粗糙的感应石上。
**嗡——！！！
**就在巴尔手掌接触石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原本死气沉沉的感应石，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爆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嗡鸣**！
整个祭坛，不，是整个村中央的广场地面，都在这嗡鸣声中剧烈地**震动**起来！
尘土簌簌落下，离得近的村民甚至站立不稳！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而深邃的黑暗**，如同喷发的墨泉，猛地从感应石内部爆发出来！
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带着一种凝如实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恐怖质感！
它瞬间膨胀，化作一道粗大的、首冲天际的**黑色光柱**！
光芒？
不，那是纯粹的、吞噬光明的**黑暗之光**！
耀眼？
是的，但那是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冰冷的、如同极夜降临般的“耀眼”！
整个塔牧村广场，甚至更远的地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认知的**黑色强光**所笼罩！
白昼仿佛瞬间被剥夺，只剩下那矗立在祭坛中央、散发着无尽不祥与威压的黑暗之柱！
祭坛下，死一般的寂静被瞬间打破，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啊——！！”
“魔…魔鬼啊！”
“那是什么光？！”
老猎户早己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指着那黑色光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巴尔自己也惊呆了。
他感觉手掌下的感应石滚烫得吓人，仿佛要融化一般。
那股盘踞在他体内的冰冷力量，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向感应石！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打开的闸门，根本无法关闭！
黑色的光柱持续了足足十几息，才如同潮水般骤然缩回感应石内。
光芒消失，但那块感应石，却不再是灰扑扑的模样，其表面仿佛被墨汁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转着幽暗光泽的纯黑色，并且石体上布满了细密的、仿佛要裂开的白色纹路。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酒馆老板汤姆，小汤姆的父亲，塔牧村的最强者，第一个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反应过来。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到祭坛前，死死盯着那变成纯黑色的感应石，又猛地看向还僵立着的巴尔，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和一种发现猎物的狂喜。
“**五…五级魔力？！
**”汤姆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如同破锣，“这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有**五级**？！
连老子都只有三级！”
他猛地转向惊恐的村民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恶魔之子！
他是真正的恶魔之子！
看到了吗？！
那黑暗！
那纯粹的黑暗！
人类何时有人能拥有黑暗属性的魔力？！
那是深渊的馈赠！
是恶魔才有的东西！
**他和他那个带来厄运的妈，都是恶魔派来的奸细！
是他们引来了恶魔的袭击！
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亲人！”
“**杀了他们！
必须杀了他们！
趁这个恶魔崽子还没完全觉醒，烧死他们！
净化村子！
**”汤姆的吼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长期生活在恶魔威胁下的恐惧、对异类的排斥、以及对“五级魔力”这种超出认知力量的恐慌，瞬间被点燃，转化为疯狂的杀意！
“杀了他们！”
“烧死恶魔崽子！”
“净化塔牧村！”
几个平日里就唯汤姆马首是瞻、身强力壮的村民，被恐惧和煽动激红了眼，嗷嗷叫着扑上祭坛，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抓向还在震惊和体内力量失控带来的眩晕中的巴尔！
巴尔本能地想要反抗，想要调动那股冰冷的力量。
但那股力量刚刚经历了疯狂的宣泄，此刻如同狂暴后的巨兽陷入了短暂的迟滞，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运用！
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空有庞大的力量，却无丝毫运用的法门！
“妈妈！”
巴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就被几个大汉死死按倒在地，粗糙的麻绳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脚。
他拼命挣扎，像离水的鱼，但力量的差距让他徒劳无功。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村子的边缘——家的方向。
一股浓烈的、不祥的**黑烟**，正滚滚升起！
橘红色的**火光**在黄昏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巴尔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一股比体内那股冰冷力量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妈妈——！！！”
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巴尔喉咙里爆发出来！
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恐惧，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轰然引爆了他体内那刚刚沉寂下去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他瘦小的身体里迸发！
“滚开！”
巴尔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挣！
按着他的一个大汉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间隙，巴尔的身体如同泥鳅般诡异地向下一滑，竟从一个壮汉的**胯下**钻了过去！
他顾不上被粗糙地面擦破的皮肤和手臂，也顾不上身后村民愤怒的咆哮和追赶。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冲天的火光，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
妈妈！
**他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身后是追赶的村民和汤姆狰狞的吼叫。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浓烟和焦糊的味道。
近了…更近了…那间熟悉的、破败的泥屋，此刻己被熊熊烈火吞噬，发出噼啪的爆响。
火光将周围映照得如同地狱。
而在燃烧的屋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火光站立。
他手里提着一把沾满暗红液体的、沉重的劈柴斧。
斧刃在火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
是汤姆！
他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
那张被跳动的火光照亮的脸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完成“净化”后的残忍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到了狂奔而来、如同疯魔般的巴尔，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带着嘲弄和残忍。
巴尔猛地停住脚步，距离燃烧的房屋和汤姆只有几步之遥。
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的目光越过汤姆，死死地钉在燃烧的屋门口。
那里，在火光与浓烟的边缘，静静地躺着一只熟悉的、沾满泥土和…刺目鲜红的…**草鞋**。
那是母亲玛拉今天早上出门时穿的鞋！
再往旁边一点点，一只苍白、无力、沾着泥土和血迹的手，从倒塌燃烧的门框下无力地伸了出来，手指微微蜷曲，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想要抓住什么…轰隆——！
巴尔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燃烧的烈焰、汤姆脸上刺目的血红，和那只在火光中显得无比苍白、孤零零的手…“妈…妈…？”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带着孩童般极致迷茫和破碎的呼唤，从巴尔颤抖的唇间溢出。
汤姆提着滴血的斧头，狞笑着向前一步。
“小杂种，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