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挑着两只破旧的木桶,踩着露水往泉眼走,桶壁与石阶碰撞的 “咚咚” 声,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
他的衣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左肩上补着块深灰色的补丁 —— 那是上个月给内门弟子晾晒灵草时,被突然一下刮来的山风卷走的竹竿划破的。
走到第三十二级石阶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凡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却还是被一股蛮力撞在腰侧。
木桶脱手而出,滚下石阶的瞬间,他看见桶底那块暗褐色的石头晃了晃 —— 那是他半年前在泉眼边捡到的,当时觉得纹路奇特便嵌在了桶底,此刻被阳光一照,石面上的小孔隐隐像是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张猛的怒吼声炸在耳边。
这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正弯腰擦拭着腰间的玉佩,青色的玉牌上,木属性灵根特有的翠色光晕流转,像一汪凝住的春水。
那是青云宗弟子身份的象征,有灵根者,可入内门修《青云诀》,无灵根者,便只能像陈凡这样,做个挑水劈柴的杂役。
陈凡捂着腰,刚要去捡木桶,就被张猛一脚踩住了手背。
精致云纹靴底碾过他的指节,骨裂的脆响混着水滴声,让他疼得额头冒汗。
“知道这玉佩是谁的吗?”
张猛俯身,唾沫星子喷在陈凡脸上,“这可是我们李长风师兄的!
昨天刚在坊市用三颗聚气丹换的,你赔得起吗?”
陈凡没有说话。
李长风这个名字,在青云宗的杂役院里,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那位火属性灵根的天才弟子,年仅十六便己突破炼气七层,据说能凭护体真气硬抗三阶妖兽的利爪,是执法长老重点培养的对象。
而他陈凡,三年前测灵时因掌心的测灵玉始终黯淡无光,被贴上 “无灵根” 的标签,从此成了宗门里最卑微的存在。
“张师兄,都是同门还请手下留情。”
药圃方向传来女子的轻声劝阻。
陈凡抬头,看见林小婉提着竹篮站在不远处的岔路口,浅蓝色的裙摆在晨风中轻轻摆动,裙摆上沾着的几片药叶,是刚从圃里采摘的活血草。
她是青云宗药庐的弟子,虽也是外门身份,却因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连内门弟子都要敬她三分。
张猛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脚依旧没从陈凡手背上挪开:“林师妹有所不知,这废物差点碰坏李师兄的玉佩。”
他用靴尖踢了踢滚到脚边的木桶,“你看他挑的这水,里面都有着青苔,要是耽误了李师兄晨练后的药浴,门里怪罪下来,十个他都不够赔的。”
陈凡的手背己经麻木,指节处渗出的血珠滴在石阶上,被露水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看着林小婉竹篮里露出的油纸包,那是她昨天说要给他的药膏 —— 上次给内门弟子煎药时,被打翻的药罐烫出的水泡还没好,她特意加了些凝神草在里面。
“我再去挑一桶就是。”
陈凡低声说,用力抽回手掌。
张猛一看却脚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现在知道去跳了?
刚才撞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他突然抬脚,重重踹在陈凡的肋骨上,“没灵根的废物,就该老实待在杂役院的泥地,别出来碍眼!”
陈凡弓起身子,像只被踩住的虾米。
他看见林小婉的眼圈红了,竹篮里的油纸包被她攥得变了形,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周围渐渐聚拢了几个路过的杂役,他们低着头,没人敢出声 —— 在青云宗,无灵根者的尊严,比路边的野草还廉价。
张猛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往陈凡身上吐了口唾沫。
那带着淡淡灵气的唾沫落在陈凡的裤腿上,竟诡异地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与他渗出血珠的伤口一触,发出 “嗤” 的轻响。
陈凡扶着石阶慢慢站起来,捡起摔变形的木桶。
那块暗褐色的石头不知何时嵌进了掌心,石面上的小孔正贪婪地吸着他的血珠,原本黯淡的纹路渐渐亮起。
他抬头望向药圃的方向,林小婉己经不在了,只有那片刚翻过的土地上,插着根细竹片,竹片上缠着缕红色的寄生藤 —— 那是杂役院老槐树上特有的植物,据说能指引方向。
挑着重新装满的水桶往回走时,日头己升到半山腰。
路过测灵广场,陈凡看见那块丈高的玄黑色测灵玉,正被一群新入门的弟子围着。
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将手按在玉面上的瞬间,淡紫色的光晕冲天而起,引来一片惊叹 —— 那是罕见的雷属性灵根。
“没有灵根…… 就真的只能这样吗?”
陈凡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桶壁内侧的刻痕。
这三年来,他每天挑水时都会用指甲在上面划一下,如今己形成一串奇异的纹路,像某种未被破译的符号。
他想起三年前的测灵大典,当他的手按在测灵玉上,那块能映出七彩灵光的玉石,始终保持着死气沉沉的黑色,执法长老那句 “凡骨难琢”,像根针,扎在他心头整整三年。
杂役院的炊烟己经升起。
刘老丈正蹲在磨刀石前,用一块青石打磨着柴刀。
那把锈迹斑斑的刀,刀背上刻满了与陈凡桶壁相似的纹路,阳光反射在刀刃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今天的柴要劈得细些。”
老人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晚上有大风。”
陈凡应了一声,把水桶放在院角。
他瞥见刘老丈脚边的木箱,箱盖没盖严,露出半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 “玄体” 二字被虫蛀得模糊不清,却与他掌心石头的纹路隐隐呼应。
日头偏西时,陈凡抱着劈好的柴走进院子。
刘老丈正用刻刀削着块黑木,木屑纷飞间,一个巴掌大的木牌渐渐成型。
老人把木牌递给陈凡,正反两面的纹路拼在一起,竟与他桶壁内侧的刻痕完全重合。
“子时,去老槐树下。”
刘老丈的声音压得极低,柴刀在磨刀石上的摩擦声突然变急,“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睁眼。”
陈凡捏着温热的木牌,指尖传来微弱的震动。
他看着刘老丈转身走进木屋,老人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腰间的药囊晃了晃,露出里面装着的几颗深褐色药丸 —— 那是用锻骨草和凝血花炼制的,杂役院里的人都知道,刘老丈年轻时受过重伤,每逢阴雨天便疼得首不起腰。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慢罩住青云宗。
陈凡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手心的木牌越来越烫。
他想起白天林小婉留下的红色寄生藤,想起测灵玉下那半片写着 “肉身” 的竹简,想起刘老丈那句 “劈柴要顺着木纹”,无数细碎的线索在脑海里盘旋,像要织成一张网。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陈凡攥着木牌走出房门。
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树干上的寄生藤发出荧荧红光,在地面形成一条蜿蜒的小路。
他按照刘老丈的嘱咐闭上眼睛,刚站定,就感觉手心的木牌猛地炸开,无数温热的纹路顺着手臂爬遍全身,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血脉里钻。
“呃……”剧痛让陈凡的身体剧烈颤抖。
他听见老槐树的叶子 “哗哗” 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
那些温热的纹路在他皮肤下游走,所过之处,被张猛踹伤的肋骨传来酥麻的痒,被踩破的指节渗出金色的血珠,连三年前测灵时留下的心理阴影,都仿佛被这股力量抚平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低语渐渐消失。
陈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老槐树下,手心的木牌己化作灰烬,散在风里。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原本瘦弱的指节变得粗壮,皮肤下隐隐有金光流动,刚才还酸痛的腰腹,此刻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杂役院的方向传来鸡啼。
陈凡摸了***口,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搏动,像颗沉睡己久的心脏,终于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