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把陈默佝偻的影子抻长了,钉在油腻的石墙上,像个吊死的鬼。
他感觉自己两条胳膊己经不是肉长的,是两根灌满了铅又塞进火炉里烤过的木桩子。
抬一下,骨头缝里嘎吱响;切一刀,筋腱撕裂般疼,后背鞭伤被汗水腌着,火烧火燎,喘口气都扯得肺管子生疼。
砧板上的黑鬃猪肉,在他近乎麻木的劈砍下,只啃掉了不到三成。
木盆里的肉山依旧巍峨。
那把豁口破刀,刃口彻底卷成了锯齿,每切一下都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比老牛拉破车还慢。
累,累得想死。
眼皮沉得像挂了俩秤砣,好几次差点一头栽进那堆腥臊油腻里。
脑子里就剩俩字儿在打转:切完…活命…躺倒…睡觉…之前脑子里冒出来的什么心斋系统,屁动静没有,跟做了场荒诞梦似的。
只有后背偶尔一丝丝凉意,证明那玩意儿大概、可能、也许还在。
“嘎吱…噗嗤!”
又是一刀,狠狠楔进一块颈骨边上的硬肉里,刀刃死死卡在骨缝里,纹丝不动。
陈默呼哧带喘,汗流进眼里,蛰得生疼。
他试着拔刀,胳膊软得面条似的,使不上半点劲。
他闭上眼,拼命想集中精神,再“找找”肉里的缝儿。
可累到极致、疼到麻木的感觉,像一床又厚又湿的破棉被,把他整个人死死捂住了。
别说“看”结构,看眼前的东西都重影儿。
“操…”一股邪火混着绝望拱上来,他后槽牙一咬,肩膀顶住刀背,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咔嚓!”
脆响刺耳!
不是骨头断了,是那把早该进废铁堆的豁口刀,在巨大的压力和骨头硬扛的反作用力下,从最薄弱的豁口处,齐根儿崩断了!
半截锈迹斑斑、沾满油沫肉渣的断刃,“当啷啷”掉在油腻的石板地上,蹦跶两下,滚到了墙角旮旯。
陈默攥着只剩半拉刀柄的废铁,身子被那股劲儿带得一晃悠,差点栽个狗啃泥。
他瞪着地上那半截断刀,又瞅瞅砧板上只开了个小口、依旧死硬挺着的肉块,最后目光落在木盆里那几乎没咋动的肉山上。
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把他最后一点力气和念想都冻僵了。
干不完…真他娘的干不完…赵铁鞭那句“弄不完,晚上就…” 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
怕,比刚才挨鞭子时更真切的怕!
因为这次,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条“死线”就横在眼前!
“哐当——!”
厨房那扇油腻厚重的破木门,被一脚踹得差点飞出去!
赵铁鞭那张横肉堆垒、阴得能拧出水的脸堵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俩同样灰短打、满脸横肉的执法弟子。
昏黄的光线下,赵铁鞭的眼珠子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厨房里刮了一圈,最后狠狠钉在陈默身上,还有他脚边的断刀和砧板上的“战果”。
“哈!”
赵铁鞭短促地嗤笑一声,像夜猫子嚎,大步踏进来,皮靴踩在黏腻的地板上,“陈默!
好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
几个时辰了?
这点屁活儿都干不利索?
刀还他妈干废了?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他走到砧板前,手指头嫌弃地戳了戳那块只切了小半的硬肉,又在陈默那身血污油渍的破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手指头,狞笑道:“刘管事的踏云驹还在蹿稀!
上头怪罪下来,老子没好果子吃,你们这群废物也别想舒坦!
今儿,就拿你开刀,给这帮懒骨头醒醒神!”
他猛地一挥手:“拿下!
拖刑堂去!
老子要亲自动手,抽烂你这身贱骨头!”
身后那俩如狼似虎的执法弟子,嗷一嗓子就扑了上来!
一左一右,铁钳似的大爪子带着风,狠狠抓向陈默的肩膀!
又快又狠,压根不给喘气儿的机会!
俩人身上还带着股子淡淡的、让人心头发闷的灵力劲儿,比赵铁鞭这靠蛮力的可强多了!
死!
***要死了!
陈默眼珠子一缩!
身体的本能嗷嗷叫着:躲!
干他!
可他太累了,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脑子也因缺氧和恐惧搅成了一锅粥。
那俩人的动作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快得拖出了残影!
完犊子了…栽了…就在那两只爪子几乎要扣住他肩胛骨的节骨眼儿上!
极致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像最后一根针,猛地扎破了捂着他的那床湿棉被!
嗡——!
一股冰凉、宁静、却又透着股把啥都看透的劲儿,猛地从他骨头缝里炸开!
瞬间冲遍全身,驱散了些许疲惫恐惧带来的麻痹!
世界,在陈默眼里,唰一下变了!
不是慢了,是…“透亮”了!
或者说,被“拆开”了!
扑过来的俩执法弟子,在他眼里不再是俩凶神,变成了两团由无数细“线”和“点”攒起来的玩意儿!
他贼“清楚”地“瞅”见:左边那个,右胳膊探出来时,胳肢窝底下有个旧伤留下的、极其细微的运转不灵的“疙瘩”!
右边那个,重心往前栽,左腿膝盖绷得太死,脚脖子那儿露了个短暂不稳的“空门”!
甚至,他俩身上那层微弱乱窜的灵力“场”,也糙得很,乱得很,带着股子攻击性,而这“场”在胸口到肚子那块儿,有个明显的、因为喘气儿太急弄出来的“薄缝儿”!
这“看”的功夫,比眨巴眼还快!
根本没经过脑子!
纯粹是快淹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
没想!
没犹豫!
身体在求生的本能和那股子邪门“看透力”的指挥下,自己动了!
陈默那原本因累和怕僵住的身子,极其诡异地、像条没骨头的泥鳅,往下一“出溜”!
不是退,也不是挡,是顺着左边那弟子探爪时胳肢窝“疙瘩”暴露的、劲儿最“虚”的方向,矮身、侧肩、拧步!
动作小得可怜,还踉踉跄跄,狼狈得要死,可偏偏准得邪门!
左边弟子那十拿九稳的一抓,带着劲风的五指,几乎是擦着陈默油渍麻花的破衣襟滑了过去!
抓了个空!
巨大的惯性让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冲了半步!
与此同时,陈默攥着半截刀柄的右手,完全是下意识地、用一种极其别扭又刁钻的角度,朝着右边弟子因重心前栽、左腿发力露出的脚脖子“空门”,用断刀那半截钝得硌手的柄尾巴,狠狠“捅”了过去!
这动作,没半点招式,没半点美感,甚至不像打架,倒像摔跤时胡乱扒拉。
可——“嗷——!!!”
一声杀猪似的惨嚎猛地炸响!
右边那执法弟子只觉得脚脖子外侧一个刁钻无比的位置,像是被烧红的铁钉子狠狠楔了进去!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混着酸麻瞬间蹿遍全身!
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挫,左腿当时就软了,“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抱着脚脖子满地打滚,嚎得撕心裂肺!
而陈默,在完成这一滑、一捅之后,身体也被那劲儿带得彻底失控,“砰”地一声,实打实拍在了油腻滑溜的地板上,摔得七荤八素,手里的半截刀柄也脱手飞了。
太快了!
兔起鹘落,一眨眼的事儿!
厨房里死一样的静!
所有人都傻了,包括赵铁鞭和那个抓空的弟子!
张二狗手里的破抹布掉洗菜盆里,溅起一片脏水。
其他杂役张着嘴,能塞进个鹅蛋。
地上打滚的还在嚎。
那个抓空的,保持着探爪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
赵铁鞭脸上的狞笑彻底冻住,接着就变成了暴怒的扭曲!
他看得真真儿的!
陈默那几下,狗屁身法都不是!
就是连滚带爬地瞎躲,再瞎猫碰上死耗子捅了一下!
可就这狼狈得掉渣的几下,愣是让他一个执法弟子阴沟里翻了船?!
丢人!
丢大人了!
“废物!
都是他妈废物!”
赵铁鞭气得浑身乱抖,吼声震得房梁掉灰,“连个半死的杂碎都拿不下!
要你们吃屎吗?!”
他“唰”地抽出腰间那根乌黑油亮的噬魂鞭,鞭梢在空中“啪”地炸出一声爆响,一股子阴冷的煞气弥漫开,动了真火了!
“老子亲手废了你个杂种!”
他眼珠子通红,手腕一抖,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像条毒蟒,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首抽向还趴在地上的陈默脑袋!
这一鞭子要是抽瓷实了,别说陈默现在这德行,就是头牛也得脑浆迸裂!
死!
又他妈来了!
陈默趴在地上,摔得满天星斗,刚才那一下爆发好像榨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和运气。
那股邪门的“看透力”像退潮一样没了影,世界又变回了模糊和沉重。
他看着那呼啸而来、在昏灯下闪着乌光的鞭影,绝望地闭上了眼。
躲不开了…这次,真栽了…“轰隆——!!!”
一声能把人耳朵震聋的巨响,猛地从厨房外侧的院墙炸开!
紧接着是砖石崩塌、尘土冲天的可怕动静!
整个厨房跟抽了风似的剧烈一晃悠,房梁上的陈年老灰簌簌往下掉!
这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硬生生把赵铁鞭那必杀一鞭给憋了回去!
所有人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魂飞魄散地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厨房那面厚实的、挨着后山的石墙,硬生生被撞开个脸盆大的窟窿!
烟尘滚滚中,一个巨大、狰狞、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和焦糊味的黑影,像失控的攻城锤,裹着碎石烂木头,轰地一声就砸了进来!
那黑影重重砸在厨房当间儿空地上,闷响震得地面首颤悠。
烟尘稍散,众人总算看清了那是个啥。
是个人…或者说,勉强算个人。
一个块头大得吓人、身高快两米五的巨汉!
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肉上爬满了横七竖八、深可见骨的恐怖口子,有些口子边儿都烧焦碳化了,像是被大火燎过!
血跟小溪似的从他身上各处伤口往外冒,眨眼就把身下的地染红了一大片。
他左胳膊软塌塌地耷拉着,显然是折了。
而他的右胳膊…死死箍着个东西!
那是个白森森骨头架子拼的、约摸半人高的…骷髅兵?
骷髅兵眼眶里跳着两朵微弱的幽绿色小火苗,骨架好几处都断了,被巨汉死死护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巨汉脑袋耷拉着,血污和尘土糊了满脸,乱发盖着,只有胸膛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证明还喘着气儿。
他冲进来的方向,那墙洞外头,隐约传来几声凶暴的兽吼和尖锐的破空声,听着就有要命的玩意儿正飞快逼近!
整个厨房,死寂一片,只有巨汉粗重艰难的喘气声,和他怀里那骷髅架子偶尔发出的“咔哒”怪响。
赵铁鞭的鞭子僵在半空,脸上暴怒的表情卡了壳,换上了惊疑和一丝藏不住的惧色。
他盯着地上那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巨汉,尤其是那具散发着不祥的骷髅兵,喉咙滚了滚,厉声喝道:“哪…哪来的邪魔?!
敢闯我太琼宗?!”
地上的巨汉似乎被赵铁鞭的声音惊动了,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沉重的脑袋。
乱发下,露出一张血污遍布、却棱角分明、带着股子野兽般不屈凶悍的脸。
他眼珠子通红,眼神却像快咽气的疯狼,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凶狠。
他的目光扫过厨房里吓傻的众人,最后,竟然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离他最近、还趴在地上的陈默身上!
那眼神,绝望、哀求,还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那只沾满血的大手,朝着陈默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伸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挤出几个模糊不清、却让陈默瞬间头皮炸裂的字:“救…救俺…救救…俺的…骷髅崽…饿…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