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眼,入目是霉斑斑驳的灰砖屋顶,后颈贴着凉冰冰的木板——这不是她那间开着紫外线灯的解剖室。
粗布衣裳磨得手腕生疼,记忆如潮水倒灌:原主也叫宋清砚,青阳城宋氏验尸堂嫡女,亲爹暴毙后被继母赵氏夺了堂主之位,如今在柴房住了三个月,每日吃冷饭,还要被继弟宋大柱翻箱倒柜偷旧物变卖。
“瞧见没?
宋家那瘫货又在装死。”
窗外传来尖细的女声,混着几个哄笑。
宋清砚撑起身子,就着漏光的破窗望出去,两个提着菜篮的妇人正踮脚往堂里瞧,其中一个戳了戳同伴:“上回王屠户家的狗死了,让她验死因,她抖得比狗还厉害,现在连具尸体都不敢碰。”
“嘘——”另一个压低声音,“赵娘子说了,再让她碰验尸堂的东西,宋家的招牌要砸穿地心。”
宋清砚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指腹蹭到粗布时突然顿住。
她是市立医院最年轻的主检法医,上个月刚在暴雨夜解剖完连环车祸的七具尸体,怎么会...“叩叩叩——”堂门被拍得震天响,混着公鸭嗓的吆喝:“宋氏验尸堂!
县太爷差人送案尸来了!
“宋清砚掀开门帘出去时,正撞见赵氏攥着帕子后退两步,袖中银镯子叮当响:“张班头,我家阿砚身子弱,前日还吐了血,这验尸的活...赵娘子!”
姓张的差役把担架往地上一墩,掀开草席,露出具青紫色的孩童尸体,“县太爷说了,周屠户家小儿子溺死在西河,可周娘子哭着说小满不会水,定是被人害的。
您家验尸堂是青阳城老字号,这案子拖不得。
“赵氏的指甲掐进帕子里,余光瞥见缩在门后的宋清砚,突然扯出个笑:“既然县太爷交代了,自然要办。
阿砚,你是宋家长女,该学着接活了。
“宋清砚脚步一顿。
原主的记忆里,赵氏最恨她这个嫡女挡路,从前验尸的活都是自己揽着,怎么突然推给她?
“姐,你行吗?”
宋大柱晃着手里刚偷来的铜顶针,吊儿郎当靠在门框上,“上回你碰了刘老汉的尸体,吐了半宿,娘还说你...够了。”
宋清砚打断他,目光扫过担架上的孩童——死者约摸七岁,面色青紫,指缝里沾着河底的淤泥。
她蹲下身,从腰间摸出个小布包,那是原主偷偷攒钱买的放大镜和细刃小刀,“我来验。”
赵氏瞳孔微缩,又很快掩住,扶着宋大柱的胳膊后退两步:“若验错了,就永远别想再进验尸堂。”
围观的街坊哄起来,有几个挤到台阶下探头:“瞧她那手抖的,等会要哭着跑吧?”
宋清砚没理,展开随身携带的棉纱手套戴上——这是她用原主旧裙改的,现代法医习惯了无菌操作,哪怕古代条件差,也得尽量隔绝细菌。
她捏开孩童的嘴,用细刃轻轻划开喉管,凑着放大镜看:“肺部没有水肿,气管里也没有河沙。”
“啥意思?”
张班头伸长脖子。
“活人溺亡会挣扎,肺里会吸进水和泥沙。”
宋清砚翻开孩童的眼皮,指腹按了按尸体的胃部,“他胃里是空的,说明是死后被抛进河里。”
“放屁!”
人群里炸出个哭嚎,穿粗布裙的妇人扑过来,“我家小满早上还吃了两个炊饼,你说他胃里空的?”
宋清砚退后半步避开,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出点温水灌进孩童嘴里,又用手指按压腹部——果然没有浑浊的水从口鼻涌出。
她抬眼看向周娘子:“溺亡者被打捞上来后,按压腹部会吐水。
您儿子没有,说明他死的时候,根本没机会喝水。
“围观的人安静了。
张班头抹了把汗:“那...凶手是谁?”
宋清砚的手指抚过孩童脖颈,突然一阵刺痛。
眼前骤然一黑,再睁眼时,是片浑浊的河水——一个穿湖蓝绸缎的少年揪着孩童的衣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闪着光,他用力一推,孩童摔进河里,少年弯腰扯下他脖子上的长命锁,嘴角勾着笑:“让你跟我抢糖人。”
画面戛然而止,宋清砚猛地后退,鼻血“啪嗒”滴在青石板上。
“废物!”
赵氏快步上前,指尖几乎戳到她额角,“验个尸都能吓出鼻血,宋氏验尸堂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宋清砚捂着鼻子,却盯着记忆里那只翡翠镯子——青阳城戴这种镯子的,只有药铺陆掌柜的独子陆小郎。
她扯过张班头的袖子:“陆记药铺的少东家,今日是不是穿湖蓝缎子?”
张班头愣了愣:“是...昨日我还见他在城隍庙买糖人。”
“去抓人!”
周娘子突然扑过去揪住张班头的腰带,“我家小满脖子上的长命锁是银镶玉,陆小郎前日还说要抢!”
赵氏的脸白了白,转身对宋大柱使了个眼色。
宋大柱缩着脖子溜出人群,往药铺方向跑。
宋清砚擦了擦鼻血,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刚才那画面,是原主的记忆?
还是...她摸了摸发烫的眼皮,突然想起原主从小到大总说“看见脏东西”,被赵氏骂作疯癫。
原来那不是疯话。
“宋姑娘?”
张班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您说的可准?”
“准。”
宋清砚扯下手套,指腹还沾着尸斑的颜色,“死者脖颈有指痕,是被人掐晕后抛尸。
陆小郎的手,比一般少年大两寸。
“人群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周娘子哭着给宋清砚跪下:“姑娘大恩,我给您磕个头——起来。”
宋清砚避开她的膝盖,转身时瞥见赵氏正用帕子擦手,目光阴鸷如刀。
她摸了摸衣袋里的放大镜,突然笑了——原主被踩进泥里的尊严,该一件件捡回来了。
夜色漫进验尸堂时,宋清砚点着油灯,在粗麻纸上画死者脖颈的淤痕图。
血己经止住了,但眼皮还是酸涨,她摸了摸眼尾,低声道:“原来这就是...阴阳眼的力量。”
窗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把纸塞进破柜底——明天要去药铺对质,得把证据链补全。
油灯芯“噼啪”炸了一下,映得她眼底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