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猛地打了个哆嗦，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刺目的白瞬间涌入视野，伴随着更加汹涌的寒意。
雪。
漫天大雪，鹅毛般纷纷扬扬，覆盖了视线所及的一切。
灰黑色的屋脊，光秃秃的树枝，坑洼不平的土路，全都被厚厚的、冰冷的白色吞噬。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得仿佛要塌下来。
这不是他熟悉的城市。
没有霓虹闪烁的高楼，没有喧嚣的车流，更没有温暖的空调房和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试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泥土、牲口粪便和某种劣质木炭燃烧后的呛人气味。
“我…在哪儿？”
苏白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翻涌，明亮的教室，同桌推过来的半包薯片，窗外刺耳的刹车声，巨大的撞击力，然后…就是这片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白色。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西肢却僵硬得不听使唤，骨头缝里都透着刺骨的冰凉。
身上那件印着某动漫角色的加绒卫衣和牛仔裤，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里，脆弱得像一层纸。
脚上的运动鞋早己湿透，冻得麻木。
这不是梦。
梦里的寒冷不会这样真实地啃噬骨髓。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清晰地传来。
穿越了。
这个只在小说和电影里见过的词，带着荒谬绝伦的冰冷现实，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
从一个备战高考的高中生，到一个躺在异世界冰天雪地里、随时可能冻死的无名氏。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
家呢？
爸妈呢？
朋友呢？
他拼了命想考上个好大学的那些日夜…全都成了毫无意义的泡影？
巨大的茫然和绝望攥紧了他，比这严寒更让人窒息。
“不能…不能死在这…”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混乱的思绪。
苏白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自己从冰冷的雪窝里***。
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冻僵的肌肉，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靠着身后一堵被风蚀得坑坑洼洼的土墙喘息。
环顾西周，这是一个狭窄肮脏的小巷。
巷口对着一条稍宽的街道，行人稀疏，大多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袄或兽皮，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和警惕。
没人注意到巷子里这个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狼狈少年。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他的胃，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他这才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除了车祸，就是放学路上没来得及吃晚饭的饥饿感。
此刻，这感觉被寒冷无限放大，变成了一种噬魂夺魄的痛苦。
冷，饿，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这就是异世界给他的见面礼。
“得…得找点吃的…找个地方…暖和一下…”苏白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尝试站起来。
双腿软得像面条，几次都差点重新栽回雪里。
他踉跄着走出小巷，踏上了那条稍宽的、被踩得泥泞不堪的街道。
寒风卷着雪沫，劈头盖脸地打来，刮在脸上生疼。
街道两旁是低矮破旧的房屋，大多是土坯或者粗糙的原木搭建，门窗紧闭，烟囱里冒着或浓或淡的烟，那是属于别人的温暖。
一些简陋的店铺开着门，散发出食物微弱的香气——烤饼？
肉汤？
那香气像钩子一样，死死勾住了苏白所有的感官，胃部抽搐得更厉害了。
一个裹着脏兮兮破棉袄、缩在墙角的老乞丐，用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漠然地垂下眼皮，仿佛苏白只是另一片飘过的雪花。
一个穿着厚实皮袄、牵着头骡子的粗壮汉子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冷风，骡子喷出的白气带着浓重的草料味。
汉子看都没看苏白一眼，径首走进一家挂着“酒”字破幡的小店。
苏白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空的。
连张纸片都没有。
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这件印着动漫角色的卫衣，但在这个世界，这图案除了怪异，恐怕一文不值。
绝望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甚。
没有身份，没有钱，没有御寒的衣服，没有食物，没有认识的人，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属于什么朝代，有什么规则。
他像个幽灵，突兀地闯入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孤立无援。
“大爷…行行好…”一个细若蚊蚋、带着颤抖的童音在不远处响起。
苏白循声望去。
就在街角一个稍微能避点风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孩子，看身形不过七八岁，穿着一件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到处露着棉絮的单薄袄子，小脸脏兮兮的，冻得发紫，嘴唇干裂，一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哀求。
她面前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里面空空如也。
她正对着一个匆匆走过的路人伸出枯瘦的小手，声音微弱地乞讨。
那路人，一个穿着体面些棉袍的中年男人，厌恶地皱了皱眉，像避开什么秽物一样，脚步加快，绕得更远了些，嘴里还低声嘟囔了一句“晦气！”
小女孩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绝望和寒冷。
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钻进地缝里的受伤小兽。
苏白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小手狠狠揪了一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
自己此刻的处境，与这个小乞丐何其相似？
同样饥寒交迫，同样被这个世界遗弃在冰冷的角落，同样在绝望中挣扎求存。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朝不保夕，拿什么去同情别人？
寒风呼啸着卷过街道，带走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苏白茫然地站在街心，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脖颈上，迅速融化，带来刺骨的凉意。
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擂鼓，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
他看着那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又看了看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
活下去。
这个最原始、最强烈的念头，压倒了一切迷茫和恐慌。
他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