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丹途

丹炉里的化学公式黏腻的汗臭混杂着劣质熏香，一股脑儿钻进鼻腔。

刘孟猛地睁开眼，后脑勺传来一阵闷钝的剧痛，像是被攻城锤狠狠砸过。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头顶是粗陋的原木房梁，挂着蛛网。

身下是硬得硌骨头的土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馊掉的饭菜混合着某种廉价香烛燃烧后的余烬，还有一种……硫磺和金属加热后特有的焦糊气？

“我…在医院？”

刘孟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刺眼的远光灯，失控的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哀鸣，还有…轰然巨响后吞噬一切的黑暗。

“医院个屁！”

一个极其刺耳的公鸭嗓在耳边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意，“装死是吧？

刘孟，你这废物点心，连颗最下品的聚气丹都能炼炸炉，把李师兄预定的药材全毁了！

还有脸挺尸？”

刘孟艰难地偏过头。

一张因刻薄而显得扭曲的年轻面孔凑得很近，穿着灰扑扑的、样式古怪的对襟短衫，腰间挂着一个瘪瘪的布袋。

这人正用脚上那双沾满泥污的布鞋，毫不客气地碾着他的脸颊，粗糙的鞋底摩擦着皮肤，火辣辣地疼。

“废物就是废物！

烂泥扶不上墙！

跟你那早死的爹娘一个德性！”

公鸭嗓唾沫横飞，脚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似乎想把刘孟的脸踩进身下的泥地里，“还妄想进内门？

我呸！

赶紧滚出天圣宗，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浪费粮食！”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和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七八个同样穿着灰色短衫的少年围在破败的小院门口，对着被踩在地上的刘孟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快意的嘲弄，如同在看一条癞皮狗。

天圣宗？

聚气丹？

炸炉？

巨大的荒谬感和陌生的词汇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刘孟残存的眩晕。

车祸…没死？

这地方…这穿着…还有这羞辱的方式…一股不属于他的、破碎而悲愤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脑海：天圣宗外门、炼丹学徒、资质低劣、父母双亡、备受欺凌、刚刚炼制聚气丹失败炸炉昏厥……穿越了？

还穿成了个修真世界里的底层废柴？

开局就被小喽啰踩脸？

刘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屈辱、愤怒和一丝绝望混杂着翻涌上来。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可这具身体虚弱得惊人，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费力。

公鸭嗓——记忆中叫赵西，一个炼丹堂打杂的弟子——的脚像铁块一样压着他，纹丝不动。

“瞪什么瞪？

不服气？”

赵西被刘孟眼中骤然迸发的冷意激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脚下更用力地碾了碾，“再瞪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尘土呛进喉咙。

周围那些刺耳的嘲笑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刘孟强迫自己冷静。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处境更糟。

他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赵西肮脏的裤腿，落在了小院角落那个歪斜的、黑黢黢的物体上。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三足丹炉。

炉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青铜色，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几道不甚起眼的细微裂纹。

炉口边缘还残留着一些黑乎乎的渣滓，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显然就是刚才“炸炉”的杰作。

炉腹下方，几块用来引火的劣质火炭早己熄灭，只剩下一缕苍白无力的青烟，有气无力地向上飘散。

炼丹炉！

这就是导致“前身”昏厥甚至可能死亡的罪魁祸首？

就在刘孟的目光聚焦在丹炉内壁那层厚厚的药渣焦痂上时，异变陡生！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接通。

眼前那堆杂乱无章的焦黑药渣，瞬间在他的视野里分解、重组、抽象化！

焦黑的碳化物、未燃尽的植物纤维、金属氧化物残留……它们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被解析，构成这些物质的、极其微小的“点”和“线”疯狂地在他意识中排列组合。

“分子结构？

化学键断裂？

能量逸散模型？”

刘孟懵了。

他看到了前世化学课本和实验室里才有的景象！

那焦糊的药渣，在他眼中清晰地呈现出高温下分子链断裂、能量失衡导致结构崩溃的微观过程！

这…这是怎么回事？

金手指？

我前世学的那点化学知识，在这个炼丹世界变成了一种…解析能力？

“赵师兄，跟这废物啰嗦什么！”

旁边一个三角眼的少年不耐烦地叫道，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李师兄还等着回话呢！

赶紧让他滚蛋！

这破炉子看着都晦气，要不砸了算了？”

说着就作势要去踹那歪斜的丹炉。

“别动！”

刘孟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丹炉，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器物，而是一个蕴含着失败过程、等待被解读的“实验现场”。

三角眼被他吼得一愣，抬起的脚停在半空。

赵西也被刘孟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弄得有些错愕，随即便是更大的怒火：“嗬？

长本事了？

还敢吼人？

老子今天偏要动！

不仅要砸了这破炉子，还要把你……”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抬起脚，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刘孟的脸，而是首接朝着那歪斜的丹炉狠狠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孟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丹炉内壁上，一处被焦糊药渣半掩盖着的地方。

那里似乎有一些极其黯淡、断断续续的刻痕。

在他的“化学解析视觉”下，那些刻痕周围的物质结构显得异常活跃，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温度！

是温度失控！”

刘孟脑海中瞬间闪过刚才解析炸炉过程得出的结论：核心问题是丹火区域温度梯度不均，局部过热导致药液分子剧烈运动，相互碰撞加剧，键能断裂阈值被突破，连锁反应引发失控爆炸！

前身失败的关键，在于无法精准感知和控制炉内温度！

而此刻，赵西的脚即将踹到炉壁——“等等！”

刘孟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喊道，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前身残留的记忆碎片里，聚气丹的丹方和炼制流程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结合刚才对“炸炉事故”的“化学分析报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

“赵西！

你不是说我是废物吗？”

刘孟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顶着脸上的压力，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丹炉，“敢不敢让我再炼一次？

就用这炸过的炉子！

就炼聚气丹！

如果炼不成极品，不用你赶，我自己爬出天圣宗！”

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西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混合着错愕、荒谬和难以置信。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啥？

你说啥？”

赵西掏了掏耳朵，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狂笑，“哈哈哈哈！

你们听见没？

这废物被炸傻了！

他说他要炼极品聚气丹？

用这破炉子？

哈哈哈！

笑死老子了！”

周围的哄笑声达到了顶点，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孟，你是嫌刚才炸得不够狠，想把自己彻底炸上天吧？”

“还极品？

能炼出一颗完整的下品，老子当场把这炉灰吃了！”

“赵师兄，答应他！

让他炼！

看他怎么死！

正好给咱们找点乐子！”

赵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收回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刘孟，眼神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行！

废物！

老子就给你这个机会！

让你死个明白！

别说极品，你今天要是能炼出一颗成型的聚气丹，老子赵西的名字倒过来写！

炼！

现在就炼！

大伙儿都看着呢！”

他松开脚，抱着胳膊退后两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毒笑容，准备欣赏刘孟最后的挣扎和绝望。

压力骤然消失，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刘孟剧烈地咳嗽起来。

脸颊被踩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泥土和血腥味。

但他顾不上这些，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每动一下，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呻吟。

他踉跄着走向那个歪斜、焦黑的丹炉。

炉壁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死寂的气息。

炉口内壁，那层厚厚的焦糊药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周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他的背上。

嘲笑、鄙夷、等着看他粉身碎骨的期待，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压力。

刘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烈的头痛。

他没有理会那些噪音，将全部心神沉入眼前的丹炉和脑海中。

前身关于聚气丹的记忆如同幻灯片般闪过：主药“凝露草”取其清灵之气，需温火慢焙，逼出精华；“赤阳果”性烈，取其一点纯阳火种，需猛火短暂灼烧，去其燥气；“石髓粉”为中和稳定剂……步骤、火候、药性冲突点……一一浮现。

而此刻，在他奇异的“化学视觉”下，这些药材不再是模糊的“灵性”概念。

凝露草的组织结构呈现出富含能量液泡的植物细胞形态；赤阳果表皮下的细胞则充满了活跃的、带有不稳定键能的“火属性分子簇”；石髓粉则是相对惰性的硅酸盐晶体结构……“问题核心在于赤阳果的火属性分子簇过于活跃，前身试图用均匀中火压制，反而导致能量在石髓粉中和前局部积聚、溢出，引燃了凝露草的清灵液泡，连锁爆炸……”刘孟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解决的关键，不是压制，而是引导和瞬时爆发！

在赤阳果能量释放的最高峰，用石髓粉瞬间覆盖中和，同时凝露草的精华必须在那一刻恰好融入……”一个极其冒险、在正统丹道看来近乎异端邪说的方案，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变温骤冷法**！

他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退路。

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品质低劣得可怜的药材：几株蔫巴巴的凝露草，两颗表皮有些发皱的赤阳果，一小撮灰扑扑的石髓粉。

这就是前身留下的全部“遗产”。

“看呐！

那废物还真敢动手！”

“啧啧，那凝露草都蔫了，赤阳果也没啥火气了，这能炼出个屁！”

“快离远点！

小心待会儿又炸了，崩一身屎！”

嘲讽声浪再次高涨。

赵西抱着胳膊，脸上的讥笑更浓，仿佛己经看到了炉毁人亡的结局。

刘孟充耳不闻。

他蹲下身，没有像记忆中前身那样先清理炉膛。

反而伸出手指，仔细地抹了一点炉壁上最厚实的焦糊药渣，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指腹捻了捻。

在他的“化学视觉”下，这些残留物的分子状态被迅速分析。

“高碳化残留物…导热性极差…但含有微量的氧化铜和氧化铁…在特定温度下或许能起到一点催化作用？”

一个大胆的利用废物计划闪过心头。

他拿起几块地上尚未完全熄灭的劣质火炭，投入炉底。

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法诀，只是用最笨拙的方式，用嘴对着炉底的风口用力吹气。

呼——呼——火星被吹得明灭不定，微弱的热力开始缓慢地向上传递。

冰冷的炉壁渐渐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哈哈哈！

吹吧！

使劲吹！

看你能吹出个什么玩意儿！”

“这生火手法，我家三岁娃娃都比他强！”

“废物就是废物，连生火都不会！”

哄笑声几乎要掀翻这破败小院的屋顶。

赵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刘孟，眼泪都快出来了。

刘孟面无表情，专注地盯着炉底那点可怜的火星。

他的精神力（或者说，那奇异的解析能力）高度集中，感受着炉膛内那微弱、散乱、极不均匀的温度分布。

炉底中心点温度稍高，边缘迅速冷却。

炉壁某些区域残留的焦糊层隔热，某些区域金属裸露导热稍快……一幅混乱的热力分布图在他脑中生成。

他拿起那几株蔫巴巴的凝露草，没有像丹方记载的整株投入，而是用手指，极其小心地将叶片最肥厚、脉络最清晰的尖端部分一点点掐了下来。

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蔫掉的茎秆和部分叶片被他首接丢弃。

“搞什么鬼？

挑挑拣拣的？”

“丹方上明明说要整株投入温养！

这废物瞎改什么？”

质疑声响起。

赵西皱了皱眉，但更多的是不屑，废物再怎么折腾还是废物。

接着是处理赤阳果。

刘孟用指甲，极其小心地刮掉果皮上那些细微的褶皱和干枯的表皮，只留下最饱满、颜色最深红的一小块果肉核心。

最后是石髓粉。

他没有首接使用，而是从墙角抓了一把干燥的、碾得很细的普通泥土，将石髓粉小心地混入其中，揉捏均匀，使其附着在细小的土粒表面。

这古怪的举动更是引来一片嘘声。

“这废物是不是真疯了？”

“往丹炉里加土？

他当是种地呢？”

刘孟对一切置若罔闻。

准备工作完成，他眼中只剩下那个破败的丹炉。

他拿起处理好的凝露草尖，看准炉膛内壁一处温度最低、且残留焦糊层相对较厚的区域——这位置在正统丹师看来绝对是“死位”，无法有效加热药材——轻轻贴了上去。

没有火苗舔舐，只有炉壁那微弱的、不均匀传导上来的热量。

“他在干嘛？

把药材贴在冷炉壁上？”

“脑子绝对被炸坏了！”

刘孟全神贯注，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着那几片嫩叶。

在他的“视野”里，叶片细胞内的能量液泡在缓慢而温和的热力渗透下，开始一点点软化、渗出，如同晨露在阳光下缓慢蒸发，却没有丝毫狂暴的迹象。

一丝极淡的、带着草木清气的湿意开始在冰冷的炉膛内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