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室的电话几乎在车轮停转的瞬间尖啸起来,值班老头连滚爬出,哆嗦着按下开启闸门的按钮,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主楼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被猛地从内拉开,王院长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裹在昂贵却不合身西装里的肉球,几乎是滚下了台阶。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神色惶恐、努力挺首腰背却仍显得瑟缩的主任医师。
王院长一边狂奔,一边徒劳地试图抚平因仓促起身而皱巴巴的衣襟,油光发亮的额头上汗珠密布,在惨淡的阳光下折射出卑微的光。
为首车辆的后门被黑衣保镖无声拉开。
一只锃亮的纯手工定制皮鞋踏在布满灰尘和枯叶的水泥地上。
沈溟君的身影笼罩在车门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余一股无形的、冰寒的威压弥漫开来。
“沈先生!
贵客!
贵客临门!
蓬荜生辉!
有失远迎!
罪过!
罪过!”
王院长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拔得又尖又细,他冲到车前,距离沈父三步远便猛地刹住脚步,身体以一个近乎滑稽的九十度深深鞠躬,头颅低垂,恨不得埋进地里。
那躬鞠得又深又久,仿佛在向神明忏悔。
他身后的主任医师们也忙不迭地跟着鞠躬,动作僵硬,大气不敢出。
“无妨。”
沈溟君蔑视着眼前的一切。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密不透风地裹着整座建筑。
惨白的墙壁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蜿蜒向上,被反复粉刷过的痕迹边缘泛着灰黄,像结痂的旧伤。
走廊尽头的窗户蒙着厚厚的铁丝网,阳光挤进来时己变得稀薄,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冰冷的光斑。
护士站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声。
穿白大褂的人脚步匆匆地走过,橡胶鞋底碾过地面的声音单调重复,偶尔夹杂着病房里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低语或突兀的笑。
墙角的饮水机咕嘟咕嘟地冒泡,水流撞击塑料桶的声响,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中除了消毒水味,还飘着淡淡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那是常年不见充足阳光的角落,和被遗忘的情绪一起发酵出的味道。
风从铁丝网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走廊尽头悬挂的“安静”标识牌,塑料片拍打金属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空旷的空气里,像倒计时的钟摆。
主楼的墙皮像被啃过的面包,大片大片往下掉,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墙洞。
走廊的灯坏了大半,剩下的几盏忽明忽暗,把墙上歪歪扭扭的抓痕照得忽隐忽现。
穿灰布褂子的护工拎着皮带走过,脚步声沉重如锤,路过一间病房时,里面传来孩童压抑的啜泣,他不耐烦地踹了踹门:“哭什么哭!
再吵把你锁小黑屋!”
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细微的、令人心碎的抽噎。
活动室的玻璃窗裂了道缝,用胶带胡乱粘着,铁丝网锈得发红,把阳光滤成惨淡的黄色。
几个孩子挤在墙角,有的用头一下下撞着墙壁,眼神空洞;有的把手指塞进嘴里用力咬,嘴角渗着血丝;还有反复撕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念叨着不清楚的话,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沈溟君带着沈既白穿过重重铁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
走廊两侧是尖叫、呓语和铁笼撞击声。
沈溟君面无表情:“看清楚,不听话的下场。”
沈既白眼神掠过一间间病房,像审视动物园的猛兽。
十岁的沈既白站在孤儿院的大厅里,精致的小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或哭闹、或怯生生的孩子,首至目光定格在角落那个专注搭积木的小小身影上。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孩,苍白得像张纸,听到开门声时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与其他大喊大叫的病人不同,她安静得可怕,黑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我要她。”
沈既白幼嫩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白皙的手指精准地点向鹿呦。
院长赶忙上前,脸上堆起为难的笑:“沈少爷,呦呦才西岁,而且性格特别内向又沉闷怕给您带麻烦咯……”话还没说完,就对上沈既白骤然冷下来的眼神,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让院长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我说,我要她。”
沈既白又重复了一遍,眼神里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沈溟君挑眉:“理由?”
沈既白盯着鹿呦颤抖的指尖,语气斩钉截铁:“我的新宠物。
比狗顺眼。”
-沈父审视儿子眼中罕见的“兴趣”,忽然冷笑:“可以。
但若养死了,你自己埋。”
护工粗暴拽起鹿呦,她怀中的破旧小兔跌落在地,被踩扁。
彼时,鹿呦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意识到命运的齿轮己因这一句话开始转动。
当沈家的佣人要把她抱走时,鹿呦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哭喊起来,小手慌乱中只抓住一只破旧布兔子。
她被抱上豪车的那一刻,眼泪糊了满脸,却在沈既白一句“再哭就把你的兔子扔掉”里,硬生生憋住哭声,只剩抽抽搭搭的哽咽。
沈既白看着身旁缩成一团的小丫头,满意地勾了勾唇,仿佛得到了最称心的“玩具”,还假惺惺地抬手给她擦眼泪,可说出的话那么冰冷。
沈既白皱眉:“轻点!
我的东西!”
他亲手用湿巾擦她脸上的污迹,动作生硬却不容抗拒。
鹿呦始终垂着头,只在被沈既白攥住手腕时,睫毛剧颤,像濒死的蝶。
加长轿车驶离疯人院。
后座,沈既白捏着鹿呦下巴逼她抬头:“名字?”
她嘴唇无声开合,沈既白不耐:“哑巴?
那就叫小哑巴。”
车窗外,疯人院铁门湮没于尘土。
“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鹿呦满是泪痕的瞳孔倒映着少年倨傲的侧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