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小卖部

雨点疯狂敲打着“凡间小卖部”的塑料遮雨棚，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弹奏丧曲。

燚昊把最后三桶泡面垒在“五折甩卖”的纸牌旁，指尖触到冰凉的货架铁皮，一股绝望顺着脊椎往上爬。

玻璃门外，路灯在积水里扭成昏黄的光蛇，倒映着那张褪色的“旺铺转让”，像咧开的黑色嘲笑。

“最后三天！

买一送一了啊！”

他扯着嗓子又嚎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店里撞出回音。

货架上，蒙尘的“康帅傅”和漏气的薯片袋沉默着，收银机抽屉拉开，里面孤零零躺着七十三块五毛——连下个月的水费都悬。

手机像催命符般震起来，屏幕上“赵阎王”三个字跳得刺眼。

燚昊深吸一口混杂着灰尘和过期食品的空气，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债主赵大彪的咆哮几乎掀翻他天灵盖：“陈燚昊！

老子最后说一遍！

明天中午十二点，十万块！

少一个子儿，老子把你那身贱骨头和你那破店一起塞进混凝土搅拌车，浇成人民广场的墩子！”

“彪哥！

再给十天！

就十天！

我找到个投资人……投你祖宗十八代！

你那破地方耗子钻进去都得哭着捐两粒米出来！”

电话被狠狠掐断，忙音尖锐得像把锥子扎进耳膜。

燚昊一拳砸在旁边垒成小山的过期奶粉罐上，“嘭”一声闷响，白色的粉尘像廉价烟雾弹般炸开，呛得他连咳几声。

父母车祸那点赔偿金，加上自己熬夜开网约车攒的血汗钱，全砸进了这家社区小超市。

结果呢？

对面连锁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像个巨大的嘲讽表情包，二十西小时亮着，把他这点微光彻底摁死在时代的泥潭里。

角落里那堆半人高、结块发黄的味精袋子，此刻像一座为他量身定做的耻辱碑。

他踉跄着推开储藏室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和陈年纸箱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堆着真正的“时光遗物”：印着港台明星的九十年代挂历、掉漆的“囍”字搪瓷脸盆、还有那五百斤让他悔青肠子的味精——当初批发商唾沫横飞吹嘘“餐饮特供”，如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座盐山。

“通商万界？

呵，连个小区大妈都通不了……”他自嘲地踢开一个挡路的空纸箱，脚尖却猛地磕在一块松动的青灰色地砖上。

燚昊“嘶”了一声，弯腰看去，那砖角翘起，露出下面黑洞洞的缝隙，一缕幽蓝色的微光正从深处透出来，微弱却固执。

“下水道反光？

还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掉的荧光棒？”

他嘀咕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往那缝隙里探去。

指尖触到的瞬间——嗡！！！

整个储藏室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拧了一把！

墙壁像融化的蜡油般剧烈波动，货架上堆积如山的味精袋疯狂颤抖，发出簌簌的哀鸣。

燚昊惊恐地想抽手，一股无法抗拒的磅礴吸力却猛地攫住了他，将他整个人狠狠拽入那片幽蓝之中！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暂的心跳骤停。

燚昊重重摔在一种异常柔软潮湿的“地面”上，嘴里呛满了带着奇异甜香的泥土气息。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抹开糊住眼睛的黏腻紫色苔藓，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头顶，不是他熟悉的、被城市光污染遮蔽的灰蒙蒙夜空，而是真正的、流淌着液态星河般的墨蓝天幕。

一轮巨大到令人心悸的银月悬在天穹中央，清冷的光辉将周遭一切镀上不真实的银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甜香，深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涤过。

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巨兽般的剪影，山巅之上，隐约可见琉璃般剔透的宫殿轮廓，在月华下流转着非人间的光晕。

“操……横店新景区搞这么逼真？

门票得卖多贵？”

他下意识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彻底粉碎了侥幸。

腰间沉甸甸的，低头一看，那半袋该死的味精居然还牢牢挂在裤带上！

更诡异的是身后——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液态黄金般星沙构成的漩涡，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漩涡中心，无数细碎的星光勾勒出一幅不断变幻、充满几何美感的玄奥星图。

“虫洞？

空间裂缝？

老子穿越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冰水浇头，让他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那星图漩涡却如影随形，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溪流边传来。

燚昊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缩到一株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巨型蕨类植物后面。

透过宽大叶片的缝隙，他看到一个佝偻得像虾米的身影正蹒跚走来。

那是个穿着破烂褐色麻衣的老者，背上背着一个几乎把他压垮的巨大竹筐，里面塞满了枯黄干瘪的草叶。

老者走到溪边，吃力地卸下竹筐，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就着冰冷的溪水，用力啃咬下去。

嘎嘣！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清晰传来。

老者痛苦地捂住嘴，吐出一颗带着血丝的断牙，混着溪水吐掉。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那块黑饼，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和麻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燚昊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指尖触到半块没卖出去的压缩饼干。

生存的本能和一丝残存的恻隐在脑中激烈交战。

最终，他一咬牙，撕开包装，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老人家……”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干涩。

老者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弹起，枯瘦的手瞬间按在了腰间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燚昊身上格格不入的T恤和牛仔裤，操着一口艰涩拗口的古语：“汝…汝乃何方精怪？

意欲何为？！”

（你…你是何方妖怪？

想干什么？！

）燚昊头皮一炸，脑子里飞快闪过古装剧里的台词，连忙挤出尽可能和善的笑容，举起手里的饼干：“吃的！

好吃的！

无害！”

为了证明，他飞快地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起来，“您看！

没毒！”

老者惊疑不定地盯着他，又看看那块散发着麦香、颜色浅黄诱人的饼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或许是饥饿压倒了恐惧，他终于颤抖着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接过了那点碎屑，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一瞬间，老者像被天雷劈中般僵住了！

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筛糠似的抖起来。

燚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

过期了？

吃坏仙界老爷爷了？

这开局就要被柴刀劈死？

“仙…仙露！！”

老者却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燚昊“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重重砸在湿润的紫色苔藓上，“小老儿有眼不识上仙！

求上仙恕罪啊！”

（仙…仙露！

小老儿有眼不识上仙！

求上仙恕罪啊！

）燚昊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老人家您快起来！

这就是…就是很普通的干粮！

不值钱的！”

老者却死死攥着那点饼干屑，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三百年！

整整三百年了啊！

自老儿在这落霞坡给‘百草阁’种灵谷起，日日啃这铁牙饼（他指了指地上那块黢黑的硬饼），牙掉光了，胃也磨穿了，何曾敢想…敢想此等琼浆玉露般的珍馐！”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索，掏出三颗指甲盖大小、内部仿佛流淌着液态星河的淡蓝色石头，双手捧过头顶，卑微地递过来，“上仙若不嫌弃…此乃小老儿采药时偶得的星屑石，虽灵气稀薄，聊胜于无，或可抵些微薄心意？”

（上仙若不嫌弃…这是小老儿采药时偶然得到的星屑石，虽然灵气稀薄，但总比没有好，或许能抵一点微薄的心意？

）燚昊的目光被那三颗石头牢牢吸住。

月光下，石头内部仿佛有真正的星河在缓缓流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暖意，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这里不是地球！

这里的东西，可能真的值钱！

他强压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尽量平稳地接过那三颗温润的石头：“您…用这个换？”

说着，试探着把手里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递过去。

老者却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啊！

半块仙饼，其味之珍，其气之纯，足抵一筐星屑石有余！

小老儿岂敢贪心！”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啊！

半块仙饼，味道如此珍贵，气息如此纯净，足够抵得上一筐星屑石还有余！

小老儿岂敢贪心！

）他无比珍重地将那点饼干屑用最干净的内衬衣襟仔细包好，揣进怀里，这才殷勤地指点道：“上仙可是初临落霞坡？

此地往东十里是流云仙坊，往西百里可出万瘴泽……”（上仙是第一次来落霞坡吗？

这里往东十里是流云仙坊，往西百里可以走出万瘴泽……）正说着，老者忽然用力抽了抽鼻子，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在燚昊腰间鼓囊囊的塑料袋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上仙腰间宝囊…似有…似有神物气息逸散？

此等清灵之韵，莫非是…**未精炼的盐魄**？”

（上仙腰间的宝袋…好像有…有神物的气息散发出来？

这种清灵的韵味，难道是…**没有精炼过的盐魄**？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语无伦次，“小老儿…小老儿年轻时曾在流云仙坊的‘仙膳坊’帮厨，听掌勺大仙提过一句，上古有神盐，名曰‘盐魄’，一粒可化万斤凡盐，食之…食之令人百脉俱通，灵台清明啊！”

（小老儿…小老儿年轻时曾在流云仙坊的‘仙膳坊’帮厨，听掌勺的大仙提过一句，上古有一种神盐，叫做‘盐魄’，一粒就能化开一万斤普通盐，吃了…吃了让人全身经脉通畅，头脑清明啊！

）燚昊看着老头盯着味精袋如同饿狼盯上肥肉的眼神，那个荒诞的念头瞬间清晰、膨胀，变成一座金灿灿的矿山！

他强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解开塑料袋，在老者近乎窒息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小撮晶莹的白色晶体。

“此物，名曰‘味之精’，”他模仿着记忆里仙侠剧的腔调，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确乃提百味之鲜的奇物。

今日与老丈相遇，亦是缘法，便赠你些许。”

老者颤抖着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如同承接圣物。

燚昊将那一小撮味精轻轻倒在他掌心。

只见老者虔诚地、近乎朝圣般伸出布满裂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流贯穿了老者佝偻的身躯！

他猛地挺首了腰背（虽然依旧佝偻），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如同被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大半，又如同盛开的菊花般舒展开来，长长地、悠远地吐出一口浊气，发出满足到极致的叹息：“醍醐灌顶…通体舒泰…当真…当真醍醐灌顶啊！”

（醍醐灌顶…全身舒畅…真的…真的是醍醐灌顶啊！

）他猛地扯下腰间一个脏兮兮的兽皮袋，不由分说地塞到燚昊手里，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此乃小老儿今日采的止血藤，虽是最下等的货色，不入品阶，但胜在新鲜！

求上仙…求上仙再赐些神盐！

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这是小老儿今天采的止血藤，虽然是最下等的货色，不入品阶，但胜在新鲜！

求上仙…求上仙再给点神盐！

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说着又要跪下。

燚昊赶紧扶住他，顺势把手里那半袋沉甸甸的味精整个塞了过去：“都给你！

这些草…呃，这些灵药，我收下了！”

他掂量着兽皮袋，里面沉甸甸的，起码有十几斤紫色的藤蔓，每根都隐隐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入手冰凉，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

老者抱着那半袋味精，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发光蕨林深处。

燚昊走到溪边，借着那巨大月亮的清辉，解开兽皮袋，抽出一根止血藤仔细端详。

藤蔓表皮坚韧，隐隐能看到内部流动的紫色浆液，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心中狂跳：这玩意儿在地球上，说不定是什么灭绝的珍稀药材！

一克千金？

水中倒影晃动，燚昊无意间瞥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倒影中，他身后那个星图漩涡的中心，竟清晰地浮现出西个扭曲的、仿佛由暗金色星辰勾勒的古朴大字：通商万界水波荡漾，古字转瞬消散。

燚昊猛地回头，那漩涡依旧静静旋转，星图流淌，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他深吸一口这方天地清冽甘甜的空气，指尖用力摩挲着那三颗温润的星屑石，滚烫的目光却越过溪流，投向远方山巅那琉璃宫殿的朦胧剪影。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这异世的宁静。

燚昊掏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赵大彪的名字，一条杀气腾腾的短信：”明早九点！

带钱！

收尸！

“燚昊盯着那行字，嘴角却一点点咧开，最后形成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

眼中的颓丧、绝望如同被烈火烧尽的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两簇熊熊燃烧、名为野心和希望的野火。

他抓起一大把冰凉滑腻的止血藤塞进背包，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步踏入那流淌着液态星光的漩涡。

在身影被星图彻底吞没的瞬间，他对着这片名为“落霞坡”的仙界土地，也对着地球上那个催命的债主，轻声吐出一句话：“彪哥，你的混凝土搅拌车…恐怕得升级成星际货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