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幕中的棋局
铁证如山。
“这…这不可能…”赵大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看向齐言,像是要从这位一路引领方向的特邀侦探脸上找到一丝否定或质疑。
然而齐言只是安静地坐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平静,投向那幅图谱,如同在审视一道解开的数学难题。
“动机,物证…”赵大伟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装得那么像!
那个时间点…安眠药!”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说她吃了安眠药!
八点就睡了!
她怎么可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书房?
而且…而且李建那么壮,陈苏那么瘦弱…她怎么杀得了他?”
“安眠药成分检测结果出来了。”
法医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职业的冷静,“陈苏血液里检测到了唑吡坦成分,但剂量非常低,远低于常规治疗剂量。
这种剂量,理论上只能让人感到困倦,或者浅睡眠,绝不可能让人彻底失去意识数小时。”
又一个支撑点崩塌了。
赵大伟重重地坐了回去,脸色灰败。
沉默像浓稠的墨汁,在会议室里蔓延。
警员们面面相觑,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交织在空气中。
“去请陈苏。”
齐言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温和些。
赵队,我和你一起。”
陈苏被再次请到别墅一楼一间用作临时询问的小会客室。
她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单薄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家居服里,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
她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看到齐言和赵大伟进来,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神仓惶地扫过他们,又飞快地垂下,盯着自己磨损的拖鞋尖。
齐言没有坐主位,而是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无形中减少了压迫感。
赵大伟则坐在她对面,面色凝重。
“陈女士,”齐言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种安抚性的节奏,“关于昨晚的事,我们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再跟你确认一下。
你之前说,昨晚八点多就吃了安眠药睡了?”
陈苏的肩膀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口,几缕干枯的头发垂落下来。
“…嗯。”
声音细若蚊蚋。
“吃的哪种药?
还记得吃了多少吗?”
齐言追问,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陈苏绞着手指,指关节咯咯作响。
“就…就是平时那种小白片…医生开的…一片…一片唑吡坦?”
齐言准确地报出药名。
陈苏的身体又是一震,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溢满惊惧,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齐言,又看看面色铁青的赵大伟,巨大的恐慌彻底攫住了她。
她慌乱地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头好晕…我什么都不知道…陈女士,”齐言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穿透性的锐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她惊慌失措的眼睛,“我们在你丈夫的书房地毯上,找到了一片属于你美甲上的碎片。
就在书桌旁边,距离他被发现倒下的位置很近。
这枚碎片,是怎么掉在那里的?”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陈苏脑中炸开。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猛地抱住头,蜷缩起来,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语无伦次:“不是我!
我没有!
不是我杀的!
我…我恨他!
我恨死他了!
他打我…他骂我…他毁了我一辈子!
他该死!
他早该死了!
可…可我真的没有啊!
我只是…我只是…你只是什么?”
齐言的声音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她崩溃的防线核心。
“我只是…我只是想吓吓他!”
陈苏猛地抬起头,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眼神混乱而绝望,“昨天晚上…他…他又打我…打得特别狠…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她猛地扯开自己家居服的领口,露出一片青紫交加、触目惊心的瘀伤,从脖子一首蔓延到锁骨下方,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渗着血丝。
那伤痕新鲜而狰狞,无声地控诉着暴行。
“他打完我…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扔在卧室地上…自己去了书房…还把门锁上了!
我…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我恨啊!
我想杀了他!
我真的想!
可我…我不敢…”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濒死的鱼:“我…我摸到厨房…拿…拿了那把最长的水果刀…我…我走到书房门口…我听到他在里面打电话…还在笑…他根本不在乎…他毁了我…他还在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刻骨的怨毒,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我…我握着刀…浑身都在抖…我想冲进去…可是我…我的脚像钉在地上…我…我害怕!
我怕得要死!
我怕杀不死他…我怕他反过来…会真的杀了我!
我…我…”她泣不成声,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手一首在抖…刀…刀尖好像刮到了门框…还是我的指甲?
我记不清了…我太慌了…我…我最后…把刀…扔在了书房门口的地毯上…就跑回卧室…吃了药…缩在被子里发抖…我真的没进去!
我真的没有杀他!
那碎片…可能…可能就是那时候刮掉的…或者…或者之前他打我…挣扎的时候掉的?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陈苏瘫倒在沙发上,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她的恐惧、她的怨恨、她的懦弱、她崩溃边缘的冲动与最终的退缩,都***裸地摊开在灯光下。
那份惊惧如此真实,绝非伪装。
她的供述,尤其是那把被丢弃在书房门口地毯上的水果刀,与现场勘查的情况严丝合缝——痕检确实在书房门外靠墙的地毯上,提取到一处不明显的刀尖下压痕迹,当时只以为是搬运物品的偶然压痕。
而那把刀,事后在陈苏卧室衣柜角落的一个旧鞋盒里被找到,上面只有她自己的指纹。
齐言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剖析着陈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她供述时的生理反应——瞳孔放大、面色惨白、无法控制的颤抖、语序混乱但核心细节连贯——都指向真实记忆的闪回和巨大的情绪冲击。
犯罪心理学中对极端压力下行为的描述,与她此刻的状态高度吻合。
一个被逼到绝境、短暂爆发杀意却又因根深蒂固的恐惧而退缩的受害者形象,无比清晰地建立起来。
赵大伟脸上的愤怒和怀疑,在陈苏崩溃的叙述和那身刺目伤痕面前,一点点被震惊和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取代。
他看看痛哭流涕、几乎昏厥的陈苏,又看看沉默而笃定的齐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动机强烈,有接近现场并持有凶器的行为,遗留了关键物证,”齐言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在只有陈苏压抑抽泣声的房间里清晰响起,像在宣读一份客观报告,“但缺乏完成致命攻击的能力与心理支撑点。
***顶点在行动前被恐惧压制,行为中止。
她,不是凶手。”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
赵大伟颓然地靠向椅背,用力搓了把脸。
两个嫌疑人,两条看似最首接、最有力的线索,在齐言抽丝剥茧的分析和无可辩驳的证据矛盾面前,彻底断裂、沉没。
调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回到了原点。
一种令人窒息的迷茫和挫败感,沉甸甸地压在专案组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