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身只影入绝渊
青云宗山脚,废弃的杂役小屋如同一个被遗忘的疮疤,蜷缩在荒草丛生的角落。
屋顶漏下的雨水在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破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林尘靠坐在冰冷的土炕边,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
玉佩边缘圆润,触手温凉,是这三年唯一不离身的物件。
“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猛地弓起身子,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
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却溢出一抹刺目的暗红,滴落在脚边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迅速晕开,又被漏下的雨水冲淡。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搅动着胸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脏腑移位的错觉。
林尘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混合着雨水滑落。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残留的暗红血渍,指尖冰凉。
不是第一次了。
这三年来,那如跗骨之疽的死寂灰气并未因他的沉默劳作而消散,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痛楚也一次比一次猛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衰败和冰冷,正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仅存的生命力,像无形的沙漏,冷酷地计量着他所剩无几的光阴。
大长老那句“二十之期,便是大限”的断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剑尖的寒芒己刺破皮肤。
他艰难地挪到墙角一个破烂的木箱前,掀开盖子。
里面只有几件同样破旧的换洗衣物。
他拨开衣服,从箱底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硬物。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陈旧皮卷。
皮卷不知是什么兽皮鞣制,颜色深褐,入手沉重冰凉,上面用极其古老、仿佛天然纹路的符号勾勒着一幅简陋的地图,中心位置,画着一个扭曲如漩涡般的标记,旁边是几个同样古老、含义不明的文字。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除了那半块玉佩之外的东西。
指腹抚过皮卷上那个扭曲的漩涡标记,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感,顺着指尖悄然流入身体深处。
这悸动极其短暂,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他体内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几乎在同时,紧贴胸口的半块玉佩,也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转瞬即逝。
林尘猛地攥紧了皮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死寂的眼底,有什么东西被这微弱到极致的悸动点燃了,不是希望,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疯狂。
葬神古渊!
传说中上古神魔陨落之地,生灵禁绝,有进无出。
青云宗弟子入门第一课,就被严令警告,终生不得靠近那片被诅咒的绝域。
皮卷上那扭曲的旋涡标记,以及它带来的微弱悸动,像黑暗中唯一一根若有若无的蛛丝。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淡的天光漏下来,照亮了远处天际线。
那里,层峦叠嶂之后,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影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沉色调,仿佛大地上一道巨大的、永不愈合的丑陋疤痕。
即使相隔遥远,一股令人心悸的荒芜、死寂与混乱气息,依旧若有若无地弥散在空气里。
葬神古渊。
死,是注定的。
但坐以待毙,被这蚀骨的死气一点点吞噬殆尽,在绝望中迎来二十岁的终局?
还是闯入那十死无生的绝地,去搏那渺茫到近乎虚无的一线变数?
林尘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濒死野兽咧开獠牙,露出血肉的狰狞。
他猛地站起身,剧烈的动作又引来一阵闷咳,他却毫不在意。
迅速将那张古老的皮卷贴身藏好,玉佩紧紧按在胸口。
他环顾这间囚禁了他三年、也耗尽了他三年光阴的破败小屋,眼中再无丝毫留恋。
他抓起墙角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别在腰间。
没有食物,没有丹药,只有腰间冰冷的柴刀,胸口滚烫的玉佩,和怀中那张指引向地狱的皮卷。
推开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破门,冷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青云宗山门的方向,那曾经承载他卑微希望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轮廓。
然后,他转身,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踏着泥泞的土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被世人描绘成地狱入口的、不祥的暗沉山影。
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荒草丛生的野径尽头,融入那片亘古的荒芜与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