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羽捏着黄铜水烟袋,烟丝燃起的蓝雾模糊了他胸前的怀表链子。
老栓盯着地上半块风干的羊粪,看见里头裹着没消化的沙葱茎——那是他去年在崖畔刨了三天才挖到的野菜。
"两年换羊奶?
"刘羽的千层底布鞋碾碎羊粪,"你当这是民国二十六年?
"鞋底沾着的碎渣像极了腊梅喝的最后那碗糠糊。
崖畔的风卷着沙粒灌进院子,打在西厢房新糊的窗纸上沙沙作响。
刘老栓听见自己膝盖骨摩擦青砖的咯吱声,混着正房里婴儿猫崽似的哭啼。
东墙根拴着的母山羊突然哗哗叫唤,鼓胀的***在夕阳下泛着油光。
"三年。
"刘羽突然用烟袋锅敲响石桌,"少一天,我就把羊牵到河滩配种站。
"青砖缝里窜出只红头蜈蚣,正巧爬过老栓按在地上的手掌。
当夜刮起黑风。
刘老栓背着满仓摸到羊圈时,王婶正用艾草熏烤木勺。
腊梅蜷在炕角,怀里抱着空瘪的粗布口袋——那里本该装着坐月子的小米。
"羊奶要兑三倍水。
"王婶把温热的木勺塞进婴儿嘴里,"这母羊吃的是村长家盐碱地种的苜蓿,劲儿冲。
"满仓突然呛咳,奶水顺着月牙胎记流进脖颈。
腊梅哆嗦着去擦,指尖触到婴儿喉头鼓动的青筋。
屋外传来山狗嚎叫,崖畔的野枣树在风里甩出满地黑影,像极了刘羽烟袋里飘散的灰烬。
第一缕晨光照亮羊倌的鞭梢时,刘老栓正跪在河滩地搓洗羊毛毡。
冰碴子划破掌心的旧疤,血丝在浑黄的河水里晕成蛛网。
对岸传来铃铛响,二十只黑山羊正啃食着枯草根,领头的公羊角上缠着红布条——那是刘羽从县城隍庙求来的。
"当心头羊!
"老羊倌咳嗽着递来皮鞭,"这畜生去年顶死过崽子。
"鞭柄裹着的羊皮还带着腥气,刘老栓握紧时摸到两道凹痕,像极了腊梅生产时咬破的炕席边。
正午的日头把黄土塬晒出焦糊味。
满仓在背篓里哭哑了嗓子,刘老栓嚼碎沙葱叶渡进他嘴里。
头羊突然蹿上崖壁,后蹄蹬落的土块砸在背篓上。
等追到背阴坡,刘老栓发现羊群正在啃食几丛暗绿的草——去年大旱时,这种毒草曾让王瘸子家的奶山羊胀肚而死。
鞭梢炸响惊飞鹞鹰。
刘老栓扑进羊群时,头羊的尖角正挑破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毒草汁液沾在手掌上,灼烧感让他想起腊梅临盆那晚打翻的煤油灯。
满仓突然在背篓里咯咯笑,笑声惊得羊群西散奔逃。
日落前清点羊数,少了只怀崽的母羊。
刘羽来时带着账房先生,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着崖畔呼啸的风。
"赔十斤羊毛,或者..."镶金牙的嘴朝背篓努了努,"让崽子提前来羊圈打杂。
"那夜刘老栓蹲在灶台前烧羊毛,焦臭气熏得满仓啼哭不止。
腊梅突然挣扎下炕,从灶王爷像后摸出落灰的瓦罐——霜降日窖藏的黄米正泛着诡异幽光。
当半碗米粥灌进婴儿喉咙时,山那边突然滚过惊雷,震得梁上悬的玉米棒子簌簌落灰。
三年后的清明,当满仓能追着羊羔满山跑时,刘老栓在头羊肚皮下发现块带符文的陶片。
雨水冲刷过的沟壑里,成千上万这样的碎片正在苏醒,而河滩配种站的红砖墙上,新刷的标语正在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