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方神君出关,宴请四海八荒。
隔着长长的仙桌,我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瞳,泛着令人窒息的疯狂。
同时,闺蜜伏在我耳边,“这东方神君怎么和你养的那个小凡人长得一样一样的?”我:怎么就是一样的了,明明只有八分像!第三日,东方神君登门拜访。
说要收我为徒。
一个月多后,他俩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我和他,你选哪个?”1闺蜜秦欢的话尤在耳边,我抖着手给自己倒茶,望着一个角落发呆。
“满了。”
深沉的嗓音响在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阻止了我倒茶的动作。
这个声音,我听了二十五年。
每次听到都会心神荡漾,今日尤为如此。
被吓的。
我扯起嘴角,屏住呼吸,大大方方地,“恭喜神君出关。”
沈泽卿不说话,深黑的眼瞳打量着我。
我端着茶盏的手发酸,索性一饮而尽。
结果呛住了。
“小时候常听…咳咳…神君威名,今日一见,仙…咳…姿佚貌,果真如此,咳咳。”
我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他声音冷淡,“其实除了杀了我,还有另一种方法。”
“什么办法?”我条件反射。
他冷笑,“果然。”
“……”可恶,被他绕进去了。
那二十五年间,我勾了当时还是太傅的沈泽卿,浓情蜜意时给了他一剑,历劫成功。
我知道,他八成来找我算账了。
“小女才疏学浅,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神君恕罪。”
我弯腰作揖,眼睛瞄着爸妈的方向。
我妈是二公主,我爸是战神,我是他们宠爱的独女,含金量不必多说。
他轻轻笑了,眉目间像有冰雪融化,让人想到云雾缭绕的山岳,就是手捏着我的小臂生疼。
啧。
我皱眉。
“还带回来一个男人?”我心漏了一拍,他果然听到了!“什么男人?”我装傻。
“你的情夫。”
“咳咳!”我差点被口水呛死。
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就像在凡间,在极为欢愉时,也保持着神圣不可侵犯,风光霁月的样子……好了,打住。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么多人在场,也不怕被人听去!2后续就是爸妈及时出现,救我于水火。
他们是旧相识,五百年前的神魔大战沈泽卿出了不少力,后来就因疗伤一直闭关到现在。
我两百年前才出生,百无聊赖地听他们叙旧。
话题突然转到我身上。
“刚刚在听阿玥讲渡劫的事,恍惚间总觉得见过,想来是闭关时元神出体,飘去下界了。”
沈泽卿笑得春风拂面。
我警铃大作。
爸爸毫无察觉,哈哈大笑,“这是玥儿的福气啊,改天就让她拜你为师!”沈泽卿清咳一声,“不用改天,就现在吧。”
“诶…”我爸是战神,用兵如神,就是人情世故这方面拿捏的不好。
我妈气笑了,错步过去把我爸挡在身后,“拜师事大,还是不要太过鲁莽为好,泽卿认为呢?”嗯?难道没人问过我吗?“我……”“公主说的极是,是泽卿想的不周到了。”
沈泽卿飞快地打断了我的话,我瞪他,他笑。
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我面无表情。
“你渡劫时和泽卿见过?”走在路上,爸爸很好奇。
“没印象。”
“那他怎么说见过?”“客套话,说不定是想当我师父来提高身价。”
“是吗?那个被你藏起来的凡人呢?”“你们见过?”我大惊失色。
妈妈平静如波,“今早你走后,我在后院撞见他了,扶着门看你的背影,怪可怜的。”
我一时间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和东方神君没关系!”“我也没说他们有关系啊,你这么急着解释干嘛?”我:“……”今天点是有点背了。
“我知道,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他是替身对吧,放心,爸爸妈妈会替你保密的。”
爸爸狡黠地眨眨眼,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
随便吧,就这样吧。
我昨天才把人带回来,现在不该知道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痛苦地咬手绢3随行的侍女推开门,一身青衣的沈池梧显眼地站在角落,面色苍白。
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殿下回来了。”
我心猛地一跳,爸爸尴尬地搓手,妈妈移开眼,不忍直视。
这个保密的时限未免太短。
“你怎么在这?”“一个时辰前就在了,我想等殿下回来。”
不用想,绝对是听到了。
我闭上眼。
他顿了顿,轻咳几声,扬起一个笑,“爸,妈你们好,我是沈池梧。”
他身形单薄,好像就要随风而去,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不忍苛责。
“咳,你,你好啊。”
爸妈对这句称呼接受度良好,甚至抵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前推。
我眯出半月眼。
不是,这是什么发展?没人问我能不能接受吗?沈池梧缓缓眨了下眼,试探性地拉我的手。
力气很小,我没挣开,顺着他去了玄清宫。
“阿玥,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他总是这样,从很小的地方动手,事后再来小心翼翼地讨饶。
可偏偏我就是吃这一套。
或者说,对于他的那些小打小闹的脾气,我很受用。
我抚着他的脸颊,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要藏好,不能被爸妈发现的吗?”他不说替身的事,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挑破。
更何况,他要比我更加珍惜这种平静。
“我的心跳得好快,阿玥,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他握住我的手腕,手心贴在了他的心口。
他身体不好,我一直知道。
那天恰巧飘起细雨,我提着带血的剑走,拐角间遇到了晕倒在地的凡人少年。
他穿着雪白的单衣,眉目间的脆弱让人驻足。
我同样也是。
把他背到郊外的一处小房里,请了个郎中。
几个方子灌下去,他不出意外地醒了。
他说他失忆了,让我帮他起名字。
我答应了。
望着熟悉的脸,我根本压不住自己的私心。
坑蒙拐骗地把人留到现在。
我皱眉,蜷起手指。
这具身体里的生命力在逐渐流逝。
“你刚来天界,身体还不适应,睡一觉就好了。”
我把他扶到床上。
“阿玥可以陪着我吗,我害怕。”
他靠在床头,眼睛里含着一汪春水。
他和沈泽卿不像就不像在这双眼睛,他的更柔和,沈泽卿的更深邃。
“好啊,快,往里去去。”
我笑着推搡着他。
凡间没有这么舒服的被褥,我发出长长的喟叹。
腰上环了一双手,胸前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明明是来陪的,结果自己先睡过去了。
梦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炽热的呼吸吹拂着耳廓。
我皱眉。
很快又被修长冰冷的手指描过眉心。
第二天我是在沈池梧的怀里醒过来的。
或许是药喝多了,他身上有股草木的香味,我很喜欢。
“早。”
他嗓音清冽。
我往他怀里钻了钻。
“早啊小池梧。”
沈池梧簪发的本事有一手,那一年,几乎每天早上都是他忙前忙后,而我坐在镜前,打着哈欠。
换好衣服,我转了个圈,衣摆如花儿般绽放。
“好漂亮!”沈池梧星星眼。
我嘿嘿一笑,正想给他一个响亮的吻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沈泽卿的脸。
我迟疑了,最后踮起脚,吻在他的脸颊。
他受伤地垂下眸子,还没来得及安慰,一个侍女步履匆匆地过来敲门。
“殿下,公主有事叫您。”
4“我也是这么想的,知根知底,多合适啊!”远远听到谈话声。
我暗道不妙。
果然,我到的时候,沈泽卿正矜贵地坐着喝茶。
面前摆了一盘棋,沈泽卿执白子。
他输了。
故意的。
“玥儿来了,快来和神君问好。”
妈妈伸手唤我。
我慢吞吞挪过去。
“神君好。”
我低头不看他。
他笑了一声,意义不明。
“玥儿好。”
也不知道爸妈受了谁的指使,互相推了几下就说有事要走。
“玥儿乖,妈妈真的有事,你好好招待神君,知道吗?”妈妈耐心且残忍地掰开我的手指,解救自己的衣袖。
爸爸在后面朝我使眼色,嬉皮笑脸的。
我面无表情,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像个望夫石般,固执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怎么,落枕了?”有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强硬地转过我的脸来。
“你想干嘛?”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真切地喜欢了二十五年的人。
毕竟他这么帅。
但现在顶着真实身份做那些,总让我有种不穿裤子果奔的羞耻感。
而且当年那一剑,我始终有愧在心。
掺杂了愧疚感的爱情,会使我低人一头。
我才不要。
“他们让你拜我为师。”
“所以呢,客气几句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反呛他。
“是啊,我对所有承诺都当真了,不像有些人,满嘴谎话,说着最爱我,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在里面,最后还找了个情夫。”
他明嘲暗讽,我装作听不懂。
“什么都当真,活得很累吧,不要把下面的事带到天上,是这里的规矩,你活了这么久,不会不知道吧?”我换了个站姿,暗里拉开和他的距离。
“那那个凡人呢,我就这么拿不出手吗?”沈泽卿气笑了,死死握住我的手腕,五指强硬地挤进指缝,一只暗红色的锁环显现。
“这是?”我皱眉。
“你杀了我,便沾上了因果,早和你说了,除了杀我,你还有别的选择,想听听看吗?”他凑近看我,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间热气交融。
“砰”!是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5我猛地推开他,锁环应声消失。
沈池梧站在五米之外,苍白着脸,身躯摇晃,几乎要立不住。
“池梧,你怎么来了?”两人一见面,我便慌了神。
第一天时,沈池梧醒来请求留下。
我告诉他,你和我的一个故人长得像。
他笑笑,仰着头,说,“那我留下,就更有意义了。”
他一开始唤我恩人,后来是姐姐,最后是阿玥。
我步步后退,一次又一次默许他的逾越。
他说,他生来就是我的人。
澄澈而又虔诚。
我恍惚了。
事后,我认真告诉他,要给他取个字。
“沈池梧,字云廷,以后我叫你云廷好不好?”“唤我池梧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的吻炽热,一下一下,足以燎原。
他身体不好,此刻看到他心碎的表情,我的心几乎也要跟着碎了。
沈泽卿攥着我的手臂不让我走。
“听说你要拜师,我来…敬杯茶。”
沈池梧深吸一口气,僵硬地仰着头。
我的心在滴血。
“什么拜师,没有这事。”
我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沈泽卿嗤笑。
“你就是那个情夫,果然和我长得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沈泽卿,天界东方神君。”
他的话字字珠玑,沈池梧的身躯猛地一摇晃。
他咬着下唇,没有血色的脸转向我。
“殿下,殿下……”“他是沈云廷,在人间陪我待过了最艰难的一年,他不是什么情夫,也不是谁的替身,我们感情很好。”
我铁了心要和沈泽卿撇清关系,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就把它永远留在下界吧。
“哇哦,那好久哦,感动死了,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被偷家了还要笑着面对吧。”
沈泽卿皮笑肉不笑。
他是天地孕育而生,独自在神山待了百年,没和多少人打过交道。
出山后又遇上神魔大战,立功无数。
天帝感念其付出,封为东方神君。
不久,因伤势发作,闭关五百年。
谁也没想到,他在闭关时会元神出体,成为我的一劫。
正因如此,他在人间学的反而要比天界多。
沈池梧的情况,称为“情夫”的确不合适。
沈池梧颤抖的更厉害了,他一下一下急促地呼吸。
我急着要甩开,沈泽卿偏偏握的更紧了。
“沈泽卿,你放开!”“我偏不。”
“扑通,砰!”沈池梧跪坐在地,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我瞳孔一缩,猛地挣开,飞奔过去。
“还愣着干嘛,去请仙医啊!”一旁的小侍女撒腿就跑。
“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说不能带凡人过来,但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这要是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没有好处。”
小侍女停下脚步。
是了,因为我平日娇纵惯了,不少人暗戳戳地递折子,要求除了我黎阳郡主之位。
就是因为这个,天帝外公为难地把我发往下界历历心性。
天上一天,凡间一年。
总共二十五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且,”沈泽卿扫了眼,嗤笑,“装也不装好点,破绽百出,你的眼光真是不行。”
沈泽卿几乎要醋疯了。
6“你是医生吗,在这里评头论足说风凉话,怀月,还不快去!”小侍女又跑起来了。
我托着沈池梧的身体,往里面输着气。
“殿下,殿下……”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指。
沈池梧艰难地睁开眼。
“我没事的,求殿下,不要去找人,池梧不习惯……”我好生心疼。
“好好好,我不找人,现在你跟我去休息好不好?”小侍女喘着气又停下。
“池梧……还说你没把他当成替身,跟我的名字真像啊。”
沈泽卿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字一句净往人心窝子戳。
“闭嘴吧你。”
我对他的愧疚几乎要飘散了。
本来就没对本体做出什么伤害,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大家都当作没事人一样。
何况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任何事都是身不由己。
“阿玥,我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