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缝纫机与烟蒂
霉味混着铁锈味,从堆到屋顶的旧家具里渗出来。
我刚绕过半塌的木柜,就看见那台牡丹牌缝纫机了 —— 它被塞在墙角,旁边蹲着个穿工装的男人,正低头抽烟。
是陈屹。
阳光从铁皮顶的破洞漏下来,在他脚边积成滩金斑,烟蒂被他按在那片光里,火星明灭着,像条快死的萤火虫。
他指间的烟卷燃到了头,灰要掉不掉的,他却没动,眼睛盯着缝纫机的踏板,像在数上面的木纹。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把帆布包往肩上勒了勒,包里的铜纽扣硌着肋骨,和那天在槐树下被撞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又酸又麻。
他抬眼时,烟卷的灰终于掉了,落在他工装裤的膝盖上。
“测绘图上标了这片旧物仓,说有拆迁户寄存的东西。”
他把烟蒂摁进脚边的铁盒,里面己经堆了半盒烟蒂,个个被摁得扁扁的,边缘卷起来,像揉皱的糖纸。
“老板说有人订了这台缝纫机。”
我几步走到缝纫机前,指尖刚碰到底座的铸铁,就摸到道凹凸的刻痕 —— 是五岁那年用铁钉划的 “晚” 字,笔画歪歪扭扭,还能看出当时用力不均的深浅。
手指悬在上面没动,机器突然咔嗒响了声,像有谁轻轻踩了下踏板。
陈屹正弯腰看传动轮,袖口沾的灰落在我手背上,细得像蒲公英的绒。
我赶紧缩回手,鼻尖突然涌上股熟悉的味 —— 是机油混着线头灰的味,我妈踩缝纫机时,皮带转起来总带起这味,混着煤油灯的暖光,是我记了好多年的味道。
“皮带没坏。”
他用指腹按了按踏板,“轴也没锈,上点机油还能转。”
他说话时,我好像听见了评剧的调子。
咿咿呀呀的,是我妈最爱的那段。
猛地回神才发现是幻觉 —— 以前我妈总在灯下赶工,收音机就搁在缝纫机的台面上,她说 “煤油灯暖,评剧亲,缝出来的衣服才带劲”。
“我得把它运回去。”
我往后退了半步,想找个能抬机器的角度,后腰却撞翻了堆木箱。
里面的玻璃罐滚出来,叮咣响着撞在起,有个罐子摔裂了,露出半罐纽扣,红的蓝的,像撒了地碎星星。
陈屹首起身时,喉结动了动。
“我有货车。”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速写本,翻到裁缝铺那页,指尖点了点窗户里的窗帘,“这蓝底白花的窗帘,是你妈缝的吧?
像泡在水里的星星。”
眼眶突然就热了。
那窗帘是妈用裁衣服剩下的碎布拼的,她总说 “碎布也能发光,日子再难,也能找出点甜”。
我盯着画里的窗帘,突然看见角落 —— 画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缝纫机旁,手里举着颗圆纽扣。
是我。
去年夏天,我蹲在妈脚边捡她掉的纽扣,她还笑我 “跟只衔豆子的小耗子似的”。
“那天在槐树下,你口袋里露了点纽扣边,就长这样。”
他把本子递过来,声音轻了些,指节敲了敲自己左耳下的痣,小小的颗,像粒没擦净的炭粉。
“我妹以前也爱把纽扣藏树洞里,说能留住想记的人。
这痣是她画的,她说像蝴蝶眼睛。”
头顶的吊扇突然吱呀转起来,积在扇叶上的灰被吹得飞起来,在漏下来的阳光里打旋。
我看见他手背上的疤,被光照着,泛出点淡红,竟和我右肘那道烫伤疤像个模子刻的 —— 都是弯弯绕绕的,像被什么东西咬过又松开了。
突然就想起妈走那天,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叫,我攥着那颗铜纽扣往槐树下跑,指甲抠进树皮,也抠出了血,却不知道该把纽扣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