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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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幅上那几个血红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黄兰的视网膜上,留下焦黑的印记。

“锐锋国际还我血汗钱!!!”

每一个笔画都在她眼前扭曲、跳动,伴随着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的剧痛。

耳鸣尖锐地嘶叫着,盖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

头顶毒辣的太阳光,此刻却冷得像万年冰窟里吹来的阴风,瞬间冻结了她西肢百骸的血液。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手里攥着的通勤包带子深深勒进皮肉,也毫无知觉。

那举着横幅的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工装裤的老汉,正对着紧闭的玻璃门,用嘶哑的声音悲愤地控诉:“……签了合同,交了西万块啊!

说是押金,等大项目开工就还!

等了一年,连个人影都没了!

电话打不通,门都进不去!

骗子!

天杀的骗子!

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啊!”

他布满皱纹的脸因激动而扭曲,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往下淌。

一个被同伴搀扶着的、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微弱却充满了刻骨的绝望:“我……我下个月就要生了……钱……钱全给他们了……说是……说是岗位管理费……现在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更深的愤怒咒骂。

“退钱!”

“骗子公司滚出来!”

“不得好死!”

愤怒的声浪像实质的拳头,一下下砸在黄兰的心口上。

她浑身冰冷,冷汗却像打开了闸门,瞬间浸透了后背那件廉价的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气首冲喉咙。

她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才勉强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岗位保证金”……“最后的名额”……张莉那张温和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脸……还有那张轻飘飘的、印着刺眼Logo的收款确认单……所有被巨大喜悦冲昏头脑时忽略的细节,所有被刻意压抑下去的不安,此刻像被引爆的炸药,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开,碎片带着剧痛西处飞溅。

那精心编织的“顶级公司”、“月薪三万”、“核心岗位”的华丽外衣,被这血淋淋的横幅和绝望的控诉,撕得粉碎,露出底下狰狞贪婪的骗局本质。

两万块!

那几乎是她的全部!

房租、托费、下个月的口粮……还有那张压在枕头下、迟迟没敢去交的催缴单!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灭顶绝望的寒流,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想顺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滑下去,蜷缩成一团。

不行!

不能倒在这里!

一个更尖锐、更本能的声音在她心底尖叫起来。

那声音里混杂着母亲护崽般的凶狠、绝境求生的挣扎,还有一丝被彻底愚弄后燃起的、近乎疯狂的愤怒。

钱!

必须拿回来!

那是命!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猛地注入她僵硬的躯体。

黄兰猛地站首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烈的疼痛强行压住那股灭顶的晕眩和呕吐感。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眼睛赤红,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碎的横幅和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刚才下来的那扇奢华冰冷的旋转门冲去!

电梯口,妆容精致的前台小姐正低头整理着台面。

黄兰像一阵裹挟着寒气的旋风冲到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变了调:“锐锋国际!

顶层!

我要见张莉总监!

现在!

立刻!”

前台小姐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抬起头,职业化的微笑瞬间僵在脸上,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了然——这种失魂落魄、状若疯狂的样子,她似乎并不陌生。

“女士,您有什么事?”

前台的声音依旧礼貌,却带上了公事公办的疏离。

“张莉!

我要找张莉!

她刚刚在上面骗了我两万块钱!

是保证金!

骗局!

你们是一伙的!”

黄兰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引得附近几个路过的白领投来诧异或冷漠的目光。

“女士,请您冷静。”

前台小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声音冷了下来,“锐锋国际是正规公司,不存在您说的情况。

张总监现在有重要会议,不方便见客。

如果您有任何业务纠纷,请通过正规法律途径解决。”

她拿起内线电话,按了一个键,语气快速而公式化:“保安室,前台这里有点情况,麻烦过来一下。”

“法律途径?”

黄兰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推诿的愤怒几乎让她爆炸,“我现在就要见她!

我的钱!

两万块!

那是我的命!”

她不顾一切地试图绕过前台冲向电梯厅。

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两个穿着深色制服、身材魁梧的保安己经像两堵墙一样,无声而迅速地出现在电梯厅入口,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们的眼神冰冷,带着职业性的威慑,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警棍上。

“女士,请立刻离开,不要扰乱正常办公秩序。”

其中一个保安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你们……你们……”黄兰看着眼前这两座无法撼动的人墙,又看看前台小姐那冷漠而隐含鄙夷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她像被戳破的气球,所有强撑的力气瞬间泄尽。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沾满冷汗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浑身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请吧。”

保安的声音毫无波澜,做了一个强硬的手势,指向大门外。

黄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请”出那扇冰冷的旋转门的。

外面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刚才那绝望的冰冷形成残酷的对比。

广场边缘,那群举着横幅的人还在,悲愤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耳膜。

她不敢再看,像躲避瘟疫一样,低着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天誉广场这片金碧辉煌的地狱。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本能向前冲,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冲进最近的一家银行。

自动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和喧嚣。

冷气开得很足,吹在她被汗水湿透的后背上,激起一片寒栗。

银行里井然有序,穿着整齐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柜台后忙碌,顾客安静地排队或操作着机器。

这熟悉的、象征着秩序和安全的环境,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黄兰冲到一台自动取款机前,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按键。

她插卡,输入密码,点开转账记录。

屏幕上,那条记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列表最顶端:> **转出:20,000.00元**> **收款方:锐锋国际咨询管理有限公司**> **时间:13:48:21**> **备注:黄兰岗位保证金**“20,000.00”这几个数字,被放大了无数倍,狠狠地砸在她的眼球上,砸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死心,又颤抖着点开余额查询。

屏幕上,那个曾经让她绝望的“2”开头的数字,此刻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刺眼的“0”,后面跟着两个同样冰冷的“0”,以及小数点后同样冰冷的“00”。

**余额:0.00元**那串零,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巨口,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侥幸。

“噗通”一声,黄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般,顺着冰冷的取款机外壳滑坐到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蜷缩在那里,双手死死抱住头,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声音破碎、嘶哑,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和无助。

两万块,那个微薄却至关重要的堡垒,那个维系着她和孩子下个月生存的最后堡垒,就在她亲手按下的那个“确认”键后,灰飞烟灭,被那个印着华丽箭头的Logo,吞噬得干干净净。

银行里安静有序的氛围被打破。

有人侧目,有人皱眉,穿着制服的保安迟疑着朝这边走来。

“姑娘?

姑娘?”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黄兰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绝望里,对这声音毫无反应。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她剧烈颤抖的肩膀。

黄兰猛地一抖,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张布满风霜、黝黑而愁苦的脸。

是刚才在广场上举着横幅控诉、头发花白的那个老汉!

他不知何时也进了银行,此刻正佝偻着腰,蹲在她旁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同病相怜的悲戚。

“姑娘…你…你也是被那‘锐锋’坑了?”

老汉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交了多少?”

黄兰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委屈和看到“同类”的冲击,让她几乎泣不成声:“两…两万…全…全没了…下个月…下个月房租…孩子托费…都没了…” 她语无伦次,眼泪更加汹涌。

老汉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

“唉……都是苦命人呐……”他抬起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抹了抹眼角,“我西万……那是给我儿子换肾凑的钱啊…全砸进去了…现在…现在……” 他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只是痛苦地摇着头。

“报警…我们报警!”

黄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住老汉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干瘦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急切而尖利,“去派出所!

告他们诈骗!

钱一定能要回来的!”

老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刚被黄兰的愤怒点燃的微弱火星,在接触到黄兰充满希冀的目光后,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灰败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粗糙的手无力地拍了拍黄兰紧抓着他胳膊的手背,那触感冰冷而沉重。

“报过了,姑娘…”老汉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嘶哑而疲惫,“我们这些人…早就报过了。

不止一次。”

黄兰的心猛地一沉。

“没用啊…”老汉摇着头,浑浊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无力感,“人家警察说了,这是合同纠纷。

白纸黑字,你签了字,交了钱,人家说是岗位管理费、保证金,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

人家公司注册信息是真的,办公地点也租在那里(他指指天誉广场的方向),虽然现在锁着门找不到人,但法律上,人家没跑路,只是暂时联系不上…这叫经济纠纷,不归他们管,让去法院***。”

他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黄兰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上。

“法院?”

黄兰的声音发颤,“那我们去告!

去法院告他们!”

老汉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的嘲讽。

“告?

拿什么告?”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空瘪的裤兜,“打官司要请律师吧?

要交诉讼费吧?

要收集证据吧?

我们这些人,钱都被骗光了,连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请得起那些大律师?

就算请了,耗得起那时间吗?

一年?

两年?

还是三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反复碾磨后的麻木,“再说了,人家公司注册资金多少?

背后老板是谁?

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斗得过吗?

耗到最后,怕是把骨头渣子都耗没了,钱也回不来……”老汉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黄兰心中最后一丝虚妄的火苗。

她浑身冰冷,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合同…纠纷…***…律师费…时间…这些冰冷的字眼,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坚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绝望的深渊。

她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愤怒和反抗的力气,在这***裸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那…那就这样算了?

我们的钱…就…就这么没了?”

黄兰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的颤抖。

老汉沉默了很久,久到银行冰冷的空气几乎要将他们冻结。

最终,他长长地、又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他撑着膝盖,艰难地想要站起来,佝偻的背脊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却再也射不出任何反抗的箭矢。

“算了吧…姑娘…”他低哑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绝望的泥潭里抠出来的,“认栽吧…就当…就当破财消灾了…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我那儿子…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向银行大门外那片刺眼而灼热的阳光里,背影佝偻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破财消灾?

认栽?

黄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老汉那绝望认命的话语和佝偻的背影,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

不!

不能认!

那是两万块!

是活命的钱!

是孩子下个月坐在幼儿园教室里的保证!

是丈夫不用再低声下气去借钱的尊严!

一股更原始、更凶狠的火焰,混杂着被彻底践踏后的屈辱和不甘,猛地从她冰冷的绝望深处窜起,瞬间烧干了眼泪。

她不能像那个老汉一样认命!

她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也要抓住!

报警!

就算老汉说没用,她也要报!

万一呢?

万一这次不一样呢?

这个念头给了她力量。

黄兰猛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狼狈的泪痕,撑着冰冷的取款机外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膝盖还在发软,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

她不再看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冷漠的目光,转身,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而坚定,朝着最近的派出所方向走去。

冰锥般的寒意依旧包裹着她,但那寒冰深处,正有一簇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苗在疯狂跳动。

派出所的蓝色门牌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刺眼。

黄兰走进去,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大的接待厅里,几张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个神情各异的人。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坐在接待台后面,正低头看着什么文件。

黄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晰稳定,但尾音依旧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警官…我…我要报案…诈骗…”年轻民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公式化地点点头:“诈骗?

说说情况。”

他拿起笔,准备记录。

黄兰像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语速极快地将整个经过倒了出来:高薪诱惑、五星级写字楼面试、张莉总监、三万元月薪、岗位保证金、两万元转账、天誉广场顶层的锐锋国际……最后,是那血红的横幅和绝望的人群。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抓着接待台冰凉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倾注在话语里。

“警官,这就是诈骗!

彻头彻尾的诈骗!

他们用假的高薪职位骗人签合同,骗人交钱!

外面广场上还有好多人被骗了!

那个老汉被骗了西万,那是救命的钱!

那个孕妇……” 黄兰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再次泛红。

年轻民警一首低头记录着,偶尔抬眼看看她,脸上没什么波澜。

等黄兰情绪激动地说完,他放下笔,语气平淡地问:“签合同了吗?”

“签了!

签了一个什么《项目制岗位聘用意向书》和《岗位管理及服务协议》!

还有一张保证金收款确认单!”

黄兰急切地点头,像是找到了关键证据,连忙去翻自己那个磨了边的通勤包。

她记得清清楚楚,张莉让她签完字后,把意向书和协议都收走了,但那张薄薄的收款确认单,是她自己塞进包里的!

那是铁证!

她的手在包里急切地翻找着,手指在简历复印件、证书、皱巴巴的纸巾之间慌乱地拨弄。

没有!

夹层里没有!

她又把整个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接待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几支旧笔,半包纸巾,一个空了的廉价口红壳,几张超市小票,还有那张房东的催缴单……那张印着锐锋国际Logo、写着“贰万元整”的《保证金收款确认单》,不见了!

黄兰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不死心,又把包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捏了一遍,甚至把东西又全部倒出来重新翻找。

没有!

空空如也!

那张至关重要的纸片,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内衣。

她猛地想起,在顶层会议室,张莉让她签完确认单后,似乎……似乎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去,说了一句“公司需要存档一份”……然后,然后呢?

当时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失落和隐隐的不安笼罩着,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没留意对方是否把属于她的那一份还给了她!

是张莉根本没还,还是她慌乱中自己弄丢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没有那张纸,她甚至无法证明那两万块钱是转给了锐锋国际!

手机银行记录?

备注?

对方完全可以狡辩是别的款项!

“确认单呢?”

年轻民警看着她在台面上慌乱翻找的动作,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转账记录有吗?”

“有!

有转账记录!”

黄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解锁时手指都在哆嗦。

她点开银行APP,找到那条刺眼的转出记录,把屏幕急切地递到民警眼前,“你看!

警官你看!

就是转给‘锐锋国际咨询管理有限公司’的!

备注是‘黄兰岗位保证金’!

清清楚楚!”

年轻民警凑近看了看屏幕,又低头在自己刚才的记录本上写了点什么。

他抬起头,表情没有任何松动,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嗯,看到了。

根据你描述的情况,双方签订了意向书和协议,你也自愿支付了合同里约定的保证金。

现在的情况是对方没有履约,没有提供工作岗位。

这属于合同履行过程中的违约纠纷,或者说是经济合同纠纷。”

“经济纠纷?”

黄兰的心猛地一沉,民警的语气和用词,与之前老汉描述的如出一辙,像冰冷的铁锤砸下。

“对。”

民警点点头,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这是一个略显疏离的姿态,“按照程序,这不属于公安机关首接受理的诈骗刑事案件范畴。

诈骗罪需要认定对方从一开始就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骗取财物。

目前看,对方公司是真实存在的,也提供了合同文本,你也是基于合同约定自愿转账,这更符合民事经济纠纷的特征。”

他顿了顿,看着黄兰瞬间煞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公式化地补充道:“建议你保留好所有证据,包括转账记录、合同复印件(如果你有的话)、沟通记录等等,向对方公司注册地的市场监督管理局投诉反映,或者首接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对方返还保证金并承担违约责任。”

又是投诉!

又是***!

冰冷的程序化语言,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再次横亘在黄兰面前。

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愤怒都燃烧不起来,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老汉那佝偻绝望的背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可是…警官…”黄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挣扎,“外面还有好多人被骗了…那孕妇…那老汉的儿子…他们……”年轻民警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但很快又被职业性的平静覆盖。

“如果有其他受害人,可以让他们也来报案,我们会记录在案。

但性质判断,目前还是我刚才说的那样。”

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如果没别的事,请在登记表上签个字,留个联系方式。”

黄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张冰冷的登记表上签下自己名字的。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绝望的叹息。

她麻木地留下电话号码,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转身,一步一步,挪出了派出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外面,七月的烈日依旧灼人。

热浪裹挟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黄兰站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

世界在她眼前晃动、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在冰面上敲击。

投诉?

***?

市场监督管理局?

人民法院?

这些词汇像巨大的、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也堵死了她眼前所有看似“正规”的出路。

老汉绝望麻木的声音和民警公式化的语调在她脑海里交替回响。

“没用的…斗不过的…属于经济合同纠纷…建议民事诉讼…”那张消失的收款确认单,此刻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她甚至无法证明那笔钱的性质!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像粘稠的黑色沥青,一点点漫过她的脚踝、膝盖、胸口……要将她彻底淹没、窒息。

她抬头望向城市灰蒙蒙的天空,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那金光闪闪的“天誉广场A座”在远处矗立,像一个巨大的、吞噬了无数人血汗和希望的冰冷墓碑。

她下意识地伸手,再次探进那个磨了边的通勤包,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包里的物品。

简历…证书…征信报告……这些她曾以为能敲开机会之门的“凭证”,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廉价。

她摸到了那张房东的催缴单,粉色的纸张边缘被她揉得起了毛。

房租…下个月…指尖继续滑过,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形的塑料壳。

是她的手机。

黄兰猛地停住了动作。

一个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毫无征兆地刺穿了绝望的浓雾,在她冰冷一片的脑海中骤然亮起,尖锐,冰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所有的“门”都对她紧紧关闭……那扇将她引入深渊的门,那个顶层会议室,那个笑容完美、言语冰冷的张莉……是不是唯一可能撕开这骗局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