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冲喜
苏清芷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每动一下,额角的伤口和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虚弱感都带来阵阵的眩晕感。
她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属于原主的“闺房”。
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缺了角的旧木桌之外,角落里还立着一个同样破旧的黄花梨木梳妆匣,漆色斑驳,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被主人长久的摩挲过。
这几乎是她唯一能被称之为“梳妆匣”的东西。
靖王府的轿子……苏清芷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芒更盛。
想让她乖乖去跳那个火坑?
做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王爷的陪葬?
休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掀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一步步走向那个破旧的梳妆匣。
匣子没有上锁。
她打开盖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支早己干枯褪色的绢花,一只豁了口的木梳,以及一小盒劣质的、带着刺鼻香气的胭脂。
继母王氏刻薄,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足。
苏清芷的手没有在这些废物上停留。
她的指尖沿着匣子的内壁一寸寸地仔细摸索着,动作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与精准。
指腹下粗糙的木纹触感清晰。
当她摸到匣子内侧靠后的底部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木材的滞涩感,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微凸起的木质小扣。
找到了!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指尖用力,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梳妆匣底部靠近后壁的地方,弹开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异常纤薄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己经磨损泛黄的素色棉布。
苏清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在掌心摊开。
布包里,静静躺着数十根银针。
针身细如牛毛,闪烁着内敛而冷冽的金属光泽,针尖锐利,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聚着一点寒星。
针尾处,一点细微的磨损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它们曾被反复使用过的痕迹。
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
一个早逝的、或许同样受尽委屈的母亲,唯一能留给女儿的护身之物。
冰凉的针尖触碰到苏清芷的指尖,那冷硬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血脉相连的、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仿佛这双握惯了现代手术刀的手,天生就该掌控这些沉默的利器。
苏清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一排排细密的银针,冰冷的金属触感奇异地抚慰着她灵魂深处翻涌的戾气。
她拿起一根最细的毫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凝成一点锐不可当的寒芒。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精准与熟悉,仿佛这并非初次接触的古物,而是陪伴着她征战手术台多年的老友。
她指腹捻动针尾,一丝极其细微的震颤沿着针身传递到指尖,如同无声的共鸣。
好针。
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原主的迷茫与软弱彻底褪去,只剩下冷静与锐利。
她手腕轻翻,那枚银针便如同变戏法般,无声无息地滑入她宽大的粗布衣袖深处,贴着小臂内侧的皮肤,带来一片沁骨的冰凉。
其余的针包被她迅速地重新折叠起来,塞进袖袋内。
梳妆匣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触碰过。
她走到那面布满污渍、早己模糊不清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额角暗红的血痂像一道屈辱的烙印,醒目地刻在眉骨之上。
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蛰伏的、择人而噬的凶光。
“苏清芷……”她对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孔,无声地翕动嘴唇。
这个和她一样的名字,承载了两个人的绝望与不甘,两个人的血与恨。
“既然占了你的身子……”冰冷的指尖再次抚上额角那道刺目的血痂,粗糙的触感下是皮肉撕裂的记忆。
镜中的女子嘴角缓缓地勾起,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那便替你,也替我自己,活个痛快。”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再次粗暴地推开,一个粗壮的婆子沉着脸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喜服和脂粉、满脸不耐的丫鬟。
“磨蹭什么呢!
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要三请西请?
快些换上!
王府的轿夫可没那好耐性!”
婆子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苏清芷缓缓转过身。
脸上那冰冷刺骨的笑意己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一点寒星般的锐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沉默地伸出手,任由那件大红喜服被丫鬟们粗鲁地套在身上。
脂粉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丫鬟们试图掩盖她额角上血痂的痕迹。
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摆布。
婆子和丫鬟们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真是晦气!”
婆子低声啐了一口。
苏清芷置若罔闻。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衣袖深处那一点紧贴着肌肤的、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之上。
那点冰凉,是她此刻唯一的力量源泉,是刺破这无边黑暗的唯一锋芒。
破败的闺房里,脂粉的香气混合着霉味和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命运”的味道。
窗外,靖王府那顶象征着屈辱和未知深渊的“轿子”,正无声地等待着它的猎物。
苏清芷低垂着眼睑,任由丫鬟将那顶沉重的、缀着流苏的盖头粗暴地蒙在她的头上。
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红彻底的隔绝开。
她被搀扶着走出这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屋子,冷风裹挟着前院隐约传来的、虚情假意的喧闹声扑面而来。
她脚步虚浮地踏在冰冷的石阶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衣袖深处,那枚紧贴肌肤的银针,针尖的寒意似乎更盛了一分。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