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站在盐泥地的边缘,脚下是一片由风干海盐与灰烬混合而成的土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骨头碾成的粉。
他走了三天三夜。
靠着筹天尺指引的最优“生存路径”,一路避开了三拨巡修、两次宗门灵兽的夜猎,绕过一个因采灵矿而塌陷的荒谷,最后在这片荒凉地界,看到了一些属于“人”的痕迹。
烟。
咸臭味。
叫卖声。
人市。
修仙界从不称这种地方为“城”或“镇”,因为它没有资格。
这里没有法阵护持,没有宗门庇佑,甚至连一块完整的地契都没有。
只是数百户流民、低阶术士、伪修、药贩、乞儿混居在一片盐碱地上,搭建茅棚,依着灰盐湖边讨生活。
这就是“盐泥人市”。
陆沉披着一件破斗篷,走进市集。
他饿得发晕,身上只剩半截干粮和一壶水,还有一个用破布缠成的“命盘盒”,上头歪歪扭扭画了几道“生辰八字”的假符文。
筹天尺藏在他胸口,己经沉寂三日,仿佛也在观察这个地方的规则是否值得它动用。
陆沉则在观察人。
他看到一个腰间挂满布偶的老妇,用狗血画阵替人祛病;一个断腿修士摆摊卖“失效灵符”,说是祖传三代的护命宝符;也有赤膊少年在炭炉旁烤“血盐”,一口吞下后全身冒烟。
“这地方……连命都是分等级的。”
陆沉暗自思忖。
在这里,凡人出不起灵石,就拿命赌。
赌药性,赌运势,赌能否熬过一夜不死。
很多人不修仙,却死得比修士还惨。
“来看看——七脉天机命,八卦天照局!
只需一碗热粥,解你三世命!”
一个身穿破青袍的瘦老头站在市集东侧,面前摆着一只斑驳铜盏,用手一抹,盏中便浮现一缕缕青烟,像真有灵气。
他是个“命匠”。
不是修士,却靠着些奇门遁术、残缺灵术混迹人市,专替人算命、指墓、问凶、招魂。
陆沉在他摊前停下。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
“你来算命?”
“不是,我来学命。”
老头一愣。
“有意思。”
他咧嘴一笑,“怎么学?”
陆沉从斗篷里摸出筹天尺的一角,只露出那道金边,低声道:“你若懂这,我便拜你为师。”
老头眼神一凝,伸手就想抓。
陆沉后退半步。
“我想学,但不代表我信你。”
“好小子,有胆。”
老头笑得满脸皱纹都抖,“你叫什么?”
“陆沉。”
“我是解鸠。”
他顿了顿,“不收弟子,只收赌徒。
你要真敢跟命赌,我教你。”
陆沉眼神微闪。
他赌过一次,赌冯大壶,赌妖灵渡口,也赌自己会不会死在筹天尺的“未来视”中。
他赢了。
但他也知道,下一次未必还赢。
“我赌。”
“好。”
解鸠摸出一根黄符,啪一声贴在陆沉额头上,“从今起,你命入我册,我死你自由,我活你欠我命。”
“你不怕我杀你?”
“你若能杀我,那就代表你够资格学。”
陆沉点头,“我不杀你。”
“可我教的,是怎么杀命的。”
陆沉当晚便被安排到了“命棚”后侧的一块破席上。
那里堆着烂竹条、符灰、破卦书,还有一排长得不像字的“天机抄本”。
解鸠随手丢了一碗干粮,说是给他“接灵运”。
他吃完干粮,又坐了半夜。
筹天尺没有震动,但陆沉知道,这地方比妖灵更危险。
它不需要你修为高,只要你露出点“能活”的样子,就会有人想剥你的皮,抢你的命。
次日天未亮,解鸠就把他拖起来,让他坐在摊前,支起命盘。
“今日你坐,我在旁看。
看你怎么用你那玩意‘算命’。”
陆沉没说话,只把筹天尺放在脚边,一角贴着自己脚背。
陆沉不会算命。
可他会“看”。
他能靠筹天尺的“测因测果”看见某人的下一步选择路径,再引导对方做出“自毁”的选择。
这不是占卜,是——构陷。
……第一个上门的是个卖血盐的少年。
他十三西岁,皮肤被盐风吹得发灰,衣裳贴着血,一只手上还绑着未结痂的咬痕。
他进门就冲着陆沉喊:“你算命准不准?
你若说得对,我就给你一包盐。”
“你要问什么?”
“我妹今早开始抽搐,是不是中邪了?”
陆沉没有回答,而是脚趾微动,贴着筹天尺的一角悄然震了震。
一股模糊的影像浮现在他脑中——女孩深夜偷吃哥哥从“炼血井”偷来的盐包,触发灵毒;若明早未能清除,会在午时前口吐黑血而死;若当即施火封魂,尚可延命三日。
“你妹妹不是中邪,是中‘血魂盐’的副效。”
陆沉低声说。
少年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炼血井?”
陆沉未答,只道:“你若用酒火炼服她的魂息,再以灰蜡封喉,她还能撑三日。
三日内不离此地,就不会暴毙。”
少年脸色变了又变。
“你……是修士?”
“我不是。”
陆沉淡淡地说,“我是你妹妹唯一的希望。”
少年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只羊皮袋,丢在他面前。
“这包盐,是我妹那口命换的。”
“你还要再换一口。”
“我没有了!”
“那你,愿不愿替她去一趟井底?”
少年沉默半晌。
“我叫阿狗。
她叫阿雨。
我们没爹没娘,只有彼此。”
“你愿?”
“我愿。”
陆沉点点头。
“明天,我来教你怎么活着下井。”
……阿狗走后,解鸠蹲在陆沉旁边,啧啧称奇。
“你小子真是狠。
人家问生死,你让他选命债。”
“我没骗他。”
“可你让他背上命债,转移了因果。”
陆沉低头:“我不想欠人命。”
“但你开始学会‘让人欠你’了。”
解鸠拍拍他的肩:“你,真适合命道。”
……傍晚,盐泥市突起暴乱。
一批修士压境,疑似紫蟒门分支“血衣堂”的人,声称有人在此藏有“紫骨遗物”,要全市搜查。
陆沉第一时间带阿狗躲入地缝,踩破一块旧符石,筹天尺在此刻震动,浮现三条路径:留下:被认出,拉去活剖;逃跑:阿狗死;托命:进入“黑货坊”,自贬为奴,得一线生机。
陆沉没有犹豫,带着阿狗选择第三条。
他站在黑货坊门前,说了一句:“我要入奴籍,换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