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炊烟刚刚升起,带着柴火与米粥的香气,顺着风飘到青云山的石阶上。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里混杂着湿润的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草木的清新气息——那是他如今能模糊感知到的木灵气。
水桶沉入溪水中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沈凡弯腰舀水,目光落在水面倒映出的自己身上:粗布短打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脸颊上还有块没褪尽的淤青,是前几日搬石头时不小心蹭到的。
这副模样,和三年前刚上山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可只有沈凡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藏在衣襟里的木牌。
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来,比最初那次清晰了许多,像有一条细细的冰线,顺着手臂蜿蜒到心口。
这是他摸索出的规律:每日清晨灵气最浓郁,此时握着木牌打坐一刻钟,抵得上夜里两个时辰的积累。
“沈凡,发什么愣!”
上游传来老张头的吆喝声,“外门的小祖宗们快下课了,再慢些仔细你的皮!”
沈凡连忙首起身,挑起装满水的担子往山上走。
两只水桶加起来足有百斤重,压得扁担弯成了弧形,竹篾勒得肩膀生疼。
可他的脚步却很稳,每一步都踩在石阶的缝隙里——这是他用三年时间练出的诀窍,能省三成力气。
路过外门弟子的修炼场时,正撞见赵峰带着几个跟班练剑。
晨光里,赵峰手中的铁剑泛着冷光,一招“青云出岫”刺出,竟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将数丈外的草叶都削断了一片。
“赵师兄的剑术又精进了!”
王虎拍着马屁,眼睛却瞟向沈凡,故意提高了声音,“不像某些人,挑一辈子水也只能闻闻剑气味儿。”
沈凡低着头想快点走过,却被王虎拦住了去路。
这小子比沈凡大两岁,仗着赵峰的势,在杂役面前向来横行霸道。
“水桶放下,帮赵师兄把剑穗洗了。”
王虎踢了踢沈凡的水桶,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沈凡皱了皱眉。
外门弟子的私物,杂役是不能碰的,这是宗门的规矩。
可他知道,跟王虎讲道理是没用的。
“怎么?
不肯?”
王虎冷笑一声,伸手就去抢沈凡的扁担,“我看你是忘了上次的教训了!”
沈凡侧身躲开,握紧了扁担:“王师兄,我还要送水。”
“送水?”
王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杂役也敢跟我讲条件?”
他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沈凡的手腕,力气竟比寻常人大了不少——这是引气入体后带来的好处。
沈凡只觉得手腕像被铁钳夹住,疼得几乎要断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却被王虎狠狠一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水桶晃出的水溅湿了赵峰的衣袍。
“废物!”
赵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刚引气入体不久,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哪里容得下一个杂役冲撞自己?
他随手一挥,一股微弱的金灵气顺着衣袖弹出,像块小石子砸在沈凡胸口。
沈凡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了石阶旁的老槐树上。
胸口***辣地疼,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这就是修仙者的力量吗?
仅仅是一丝灵气,就足以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滚。”
赵峰的声音冰冷,像淬了霜。
王虎等人哄笑着让开了路。
沈凡咬紧牙关,重新挑起水桶,一步一步往山上挪。
肩膀的疼痛、胸口的钝痛、还有那些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心上。
他走到无人的转角,放下水桶,扶着树干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出的唾沫里带着血丝,沈凡却笑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奇异的兴奋。
就在刚才赵峰的灵气击中他胸口时,衣襟里的木牌突然发烫,丹田深处的“气海”猛地翻涌起来。
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的凉意顺着经脉冲出去,与赵峰的金灵气撞在一起。
虽然那股凉意很快就消散了,却奇异地抵消了大半冲击力,否则他此刻恐怕己经断了肋骨。
“原来……它还能护我。”
沈凡摸出木牌,上面的星纹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有细碎的光在纹路里流动。
他靠在树上,从怀里摸出那本被翻得卷边的《青云基础诀》手抄本。
书页里夹着的竹叶己经干了,是苏清月上次留下的那片。
沈凡轻轻摩挲着叶片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刘老修士说过的话——“灵气入体,需以灵根为引”。
可他的五灵根驳杂不堪,根本无法像常人那样引导灵气。
木牌构筑的“气海”,或许正是为了弥补这个缺陷。
“既然不能引气,那我就养气。”
沈凡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别人引气入体要三月,我就用三年;别人筑基要十年,我就用三十年。
总有一天……”他的话没说完,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只见苏清月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淡紫色的衣袍在风里轻轻飘动。
她手里拿着一支玉笛,似乎刚从后山练完功回来。
沈凡慌忙把书藏进怀里,拱手行礼:“苏师姐。”
苏清月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血迹上,眉头微蹙:“赵峰伤了你?”
“不是……是弟子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沈凡下意识地隐瞒。
他不想惹麻烦,更不想欠一个内门师姐的人情——在这座山上,人情从来都是要还的,而他什么都给不起。
苏清月却没信他的话。
她走过来,玉笛轻轻碰了碰沈凡的肩膀:“杂役房的药箱里只有金疮药,治不了灵气震荡。”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放在沈凡手里,“这是清灵丹,化在水里喝,能护你经脉。”
瓷瓶入手温热,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沈凡捏着瓶子,指尖都在发抖:“弟子……弟子不能要。”
“拿着。”
苏清月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是白给你的。”
她指了指石阶旁的杂草,“明日此时,我要在这里见到一百株‘凝露草’,叶片不能有半点损伤。”
沈凡愣住了。
凝露草是炼制低阶丹药的辅材,只生长在灵气浓郁的崖壁上,采摘时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山崖。
外门弟子都视之为苦差,更何况他一个连灵气都不能调动的杂役?
“怎么?
办不到?”
苏清月挑眉。
“弟子能办到!”
沈凡握紧瓷瓶,挺首了脊梁。
他不怕吃苦,怕的是连吃苦的机会都没有。
苏清月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沈凡怀里露出的木牌一角:“有些东西,藏得太好,反而会引人怀疑。”
说完,便踏着石阶缓缓下山了。
沈凡望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瓷瓶烫得像块烙铁。
他低头看了看木牌,又看了看那瓶清灵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张无形的网里。
这张网是谁织的?
苏清月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没心思多想,挑起水桶继续往山上走。
路过杂役房时,却被管事拦住了。
“沈凡,你小子走大运了!”
管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和平时判若两人,“内门的陈长老要个杂役伺候笔墨,我看你还算机灵,收拾收拾跟我走。”
沈凡一愣:“陈长老?”
“就是掌管藏经阁的那位!”
管事推了他一把,“别磨蹭了!
能在陈长老面前当差,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说不定还能沾点灵气,开了你的窍呢!”
沈凡的心猛地一跳。
藏经阁!
那里有无数他只敢远远观望的古籍,或许能找到关于木牌和古文字的线索。
他连忙放下水桶,跟着管事往内门走。
路过演武场时,他看见赵峰正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阴沉沉的,像淬了毒的冰。
沈凡握紧了袖中的清灵丹,指尖的凉意与掌心的药香交织在一起。
他隐隐觉得,自己平凡的杂役生涯,从这一刻起,要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