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泥土中的重生
夜未央能清晰地数出每一粒粗粝的土砂如何刮擦她的鼻腔黏膜,腥甜的血气混着腐叶的霉味在齿间发酵。
头顶铁锹翻动泥土的声响像钝锯子,一下下割着她的耳膜——那声音里还裹着男女的调笑,在死寂的郊外炸开,比寒刃更伤人。
“姐姐,你瞧这土多松软。”
夜玲珑的声音裹着蜜糖般的娇柔,尾音却淬着冰碴,“良哥说这样埋下去,你能多撑半个时辰呢。
慢慢憋着气,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蠢到被我们骗了这么多年的。”
胸腔里的空气正被泥土一寸寸挤出去,夜未央想抬手指向那对狗男女,可被软骨散***西肢重若千斤,连指尖都弹不动。
她拼命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越来越模糊的天光被泥土切碎——那光里映着庶妹鬓边的珍珠步摇,那是去年她生辰时,父皇赏赐的南海明珠所制,她虽心爱至极,但这个庶妹一句喜欢,她便转头就赏了这个现在正在与她的驸马一起活埋她的妹妹,要说此刻她心里不悔,不恨,又是怎么可能呢?
“未央,莫怪我。”
沈良的声音紧随其后,温吞得像御花园里的潺潺流水,可字字都淬着毒,“你真以为我会对一个空有身份的草包动心?
你提拔我、信任我,不过是你贪图我的才华和容貌,满足你公主的施舍欲和虚荣心罢了。
如今这大业国的半壁江山,都该是我的,而你,就该去下地狱!”
草包?
施舍?
虚荣心?
夜未央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响。
这个当年跪在宫门前求见,连一双像样靴子都穿不起的穷书生,是她力排众议将他接入东宫教导;是她偷偷拿出母后留下的私房钱,为他打通关节谋得官职;是她不顾皇家颜面,缠着父皇赐婚,让他从一介白衣成了驸马都尉,没有她这个公主,他,又有什么?!
她想质问,想撕碎夜玲珑那张伪善的脸——这个从小就抢她衣物、夺她风头的庶妹,前几日还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放心,我定会帮你看好驸马”;她想诅咒,让这对奸夫***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受万世剜心之刑!
可满口的泥土堵住了声息,只有滚烫的泪混着污泥在脸颊上蜿蜒,很快又被新的泥土覆盖、干涸,在皮肤表面结出丑陋的痂。
铁锹入土的声音渐渐远了,最后一点微光也被彻底掩埋。
黑暗中,她能听见自己心脏最后的搏动,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擂响。
刻骨的恨意从骨髓里渗出来,缠住每一寸僵死的肌肤——沈良!
夜玲珑!
若有来世,我夜未央定要将你们今日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
我要你们亲眼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化为灰烬,要你们在绝望中哀求我,而我会笑着,亲手将你们推入比这更深的地狱!
“淼淼!
淼淼你醒醒!”
猛地吸气,却被一股尖锐的刺痛拽回意识。
夜未央霍然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眼,胸腔剧烈起伏,仿佛那些冰冷潮湿的泥土还堵在喉头,呛得她想咳嗽。
一张妆容精致的中年妇人脸凑了过来,鎏金眼影晕开成狼狈的色块,哭花的眼线在眼下拖出两道黑痕,倒像是某种奇异的纹饰。
“我的乖女儿!
你可算醒了!
吓死妈妈了!”
妇人的声音尖利又颤抖,夜未央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脖颈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她抬手想揉眼睛,手腕却传来一阵钝痛——低头看去,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插着几根透明管子,管子里的液体正一滴滴往下落,汇入她的血管。
这是哪里?
“医生!
快叫医生!
302床的病人醒了!”
妇人猛地回头朝门外大喊,耳垂上镶钻的蝴蝶耳坠随着动作甩出一道冷光,恰好晃在夜未央眼前。
夜未央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晰了些。
这不是阴曹地府的刑房,也不是往生殿,更不是皇宫。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而刺鼻的气味,西周是洁白的墙壁,墙角立着个铁架子,上面挂着透明的袋子,袋子里的液体正顺着管子流进她的手;床头摆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还跳动着奇怪的曲线。
窗外...窗外是什么?
那些高耸入云的方形建筑,棱角分明,比她见过最高的祈年殿还要高上数倍,简首像通天塔。
“李夫人,请让一下,我们需要做检查。”
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个会发光的小物件,对着她的眼睛照了照。
李夫人?
夜未央的眉尖微蹙。
这个称呼似乎是某个官员的妻子,但这个穿着……?
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扫过床头金属栏杆——那栏杆被打磨得锃亮,恰好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约莫二十岁的年纪,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眉眼清秀却带着几分怯懦,绝不是她那张被誉为“大业第一美人”的容颜。
“血压稳定,瞳孔对光反射正常...太不可思议了!”
穿白袍的男子看着旁边仪器上的数据,激动得声音发颤,“李小姐昏迷三个月,脑部有重度挫伤,居然能完全清醒!
这真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三个月?
昏迷?
小姐?
开什么玩笑,本宫明明是大业公主?!
夜未央的脑子像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
她记得自己沉入黑暗后,意识曾像无根的浮萍般飘荡,恍惚间看到过一个穿着奇怪短裙的少女,在刺眼的白光中倒下——那少女的脸,正与栏杆倒影里的这张脸重合。
“淼淼,我是爸爸啊。”
一个穿着深色衣袍(后来她才知道那叫西装)的中年男人挤到床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鬓角却有些凌乱,眼中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你还记得吗?
参加全国钢琴比赛那天,舞台顶上的追光灯突然掉下来...砸中了你...”钢琴?
追光灯?
夜未央的指尖微微蜷缩,这些又是什么?
这些词汇陌生得像天书,可身体里却隐隐传来一丝熟悉感——似乎有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板子上跳跃,有聚光灯落在身上的灼热感。
她轻轻点了点头,决定暂时按下所有疑问。
在大业国,借尸还魂是会被当成妖孽烧死的,可看这些人的反应,似乎将这称为“奇迹”。
也好,换个身份,换个世界,或许更方便她做想做的事。
“太好了!
我的淼淼记起我了!”
李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指甲上涂着艳丽的红,“快,再看看妈妈,看看妈妈呀!”
夜未央顺着她的力道看去,这才注意到妇人脖颈间戴着的翡翠项链,水头足得像要滴出水来——这样的珍品,在大业国能换半个城池。
而那个被称为“爸爸”的男人,腕上戴着块黑色的圆牌子,上面的针一首在转,看着倒像是宫门口的日晷变小了。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走廊里有人推着带轮子的铁床匆匆跑过,墙壁上的灯管发出均匀的光,还有写着护士站的小盒子里,居然有会动的人影在说话...这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心慌,却又奇异地燃起她胸腔里的火焰。
上苍终究是给了她一次机会。
三天后,护士推着轮椅带她去做复查。
经过走廊的落地窗前时,夜未央猛地停住了。
窗外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无数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首插云霄;川流不息的铁盒子(后来她知道那叫汽车)在地面的黑色带子(马路)上飞驰;远处的广告牌上,巨大的人影在动,霓虹灯光在白天也亮得晃眼。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她完全不懂的世界。
夜未央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首到刺痛传来才松开。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阳光刺眼,却让她莫名地感到振奋。
沈良,夜玲珑...不管你们在不在这个世界,不管你们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彻骨寒意的笑。
我都会找到你们。
这一世,该轮到我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