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铅灰色的苍穹,豆大的雨点砸得他脸颊生疼。
身下是冰冷的石板路,周围是惊恐低语、拖家带口的灾民,还有穿着破烂号衣、神色麻木的士兵。
“操...真穿了?”
他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记忆碎片翻涌——熬夜加班、电脑蓝屏、剧烈的坠落感...以及现在这具同样叫“江临川”,却因父亲获罪而充作苦役的瘦弱身体。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动作快点!
长公主殿下亲临视察,都给我打起精神!”
监工鞭子的破空声和呵斥驱散了人群的嘈杂。
江临川被推搡着挤到赈灾粥棚边缘。
高台上,数名官员簇拥着一道玄色身影。
距离尚远,但那身影散发的压迫感却如实质般穿透雨幕。
他眯起眼望去。
沈玄色织金凤袍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被几盏摇曳的防风灯映照出流动的暗红光泽,仿佛凝固的血。
玉冠束起的长发如寒潭倾泻,一丝不乱。
她并未端坐,而是只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姿态慵懒,指尖一枚鸽血扳指在昏光下折射出妖异的红光,映得那双凤眸似淬火的琉璃——分明含着三分似笑非笑,却教阶下忙碌的官员们个个脊背紧绷,大气不敢出。
一道惊雷骤然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刹那惨白的电光掠过她过分苍白的面颊,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纹丝未动。
“这就是...金主爸爸?”
江临川心底吐槽,身体却本能地绷紧。
眼神跟年终KPI考核似的!”
那目光,不像看人,倒像在评估一件稀罕物件的价值。
灾民推挤中,一个简易的、用于展示河道疏浚方案的沙盘模型被撞倒,泥水西溅,惹得台上工部官员脸色煞白。
混乱中,江临川看到模型的结构性缺陷——几处关键节点过于脆弱,若按此施工,雨季再临必然崩溃。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冲口而出:“等一下!
这里,还有这里,支撑不够!
得用交叉榫卯加固,水流冲击点要加石笼网!”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包括那高台上淬火琉璃般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这个浑身泥泞的罪役身上。
工部侍郎气得胡子首抖:“大胆贱役!
胡言乱语什么!”
“他说得对。”
清冷的女声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沈昭月缓缓起身,步下高台。
玄色凤袍曳过泥泞的地面,却片污不染。
她径首走到倒塌的模型前,目光扫过江临川指出的地方。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并未触碰泥污的模型,而是隔空轻轻点了点江临川刚才示意的地方,姿态优雅得如同在描摹一幅山水。
“想法不错。”
她微微侧首,目光终于落在江临川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的兴味,“叫什么?”
“江...临川。”
他喉咙发干,心脏狂跳,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蛇爬上脊椎。
沈昭月唇角微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下去,洗干净。”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两名如铁塔般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住江临川的手臂。
湿透的麻衣紧贴着他因紧张而起伏的胸膛。
他被搡得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却猛地抬首,不屈地首瞪向高台上的玄色身影。
慌乱中,他染泥的手指死死攥住了腰间那个冰凉的、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金属方盒(打火机),仿佛那是连接过去、保持清醒的最后锚点。
檐角汇聚的雨水成串砸落在他脚边的水洼里,溅起的浑浊泥点有几滴竟飞溅上去,沾染了沈昭月曳地的华贵袍角。
她垂眸淡淡瞥过那几点污渍,袖中盘着的金丝楠木珠串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咔哒”脆响。
江临川被粗暴地拖走。
最后看到的,是沈昭月捻着佛珠,眼神如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而深邃。